听罢,曹真拊掌赞了声。

眼神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先公而后私,不以家门私计而偏颇社稷大计,稚权可当此谓也。”

就是赞罢了,他又加了句,“稚权所言巴蜀有山川之险固,出蜀难入蜀亦难,对于我魏国而言,倒无需忌惮。今天下三分,而我魏国独占其二,国力民力远胜于逆蜀,足以抵消行军与粮秣转运之难。无非,多征发些黎庶青壮罢了,尚不致于稚权‘未战而先败三分’之言。如此,稚权犹言不可伐否?”

我当然是仍坚持不可伐了!

夏侯惠昂头,正想继续道出自己的想法,却是被曹真给抢了先。

“稚权莫要拿我魏国连年征伐不休作理由。”

曹真抬手止住夏侯惠的将欲发言,缓缓而道,“我魏国自武帝兴屯田以来,各州郡皆有粮秣储备,今并无有征战粮秣难继之忧也。而刀兵频繁以令黎庶百姓苦之.......天下不平,黎庶何以安邪?今正当奋起兴兵,讨平不臣,方可令黎庶得以休养生息也!”

呃,好吧。

当今之世,于肉食者的眼里,所谓的黎庶不过是盛世的牛羊、乱世的炮灰,没有资格申述什么苦不苦的。

夏侯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报以沉默。

而曹真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他先是举起酒盏,慢饮一口润了润喉后,才昂扬做声,“蜀,小国耳,名将唯羽。此乃旧日庙堂臣僚所言,虽有失偏颇,然刘备自兵败夷陵之后,逆蜀尚有何惧之!”

原来如此~

我竟是忘却了一点!

天子曹叡也好,大将军曹真也罢,都没有和我一样有“未卜先知”啊~

是的!

在这一刻,夏侯惠终于知道了,天子曹叡与曹真执意伐蜀的底气所在——乃是觉得蜀相诸葛亮无有武略、蜀兵战力无法与魏国精锐对抗!

为何有这样的心思嘛~

细数蜀国三次兴兵犯境的战事,便可以知道了。

蜀相诸葛亮第一次兵出祁山时,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以赵云引兵出褒斜谷入关中作为掩护,骗过魏国庙堂以及在雍凉各部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现在了天水郡之内,令天水、南安与安定三郡皆叛魏响应!

可谓占尽了先机!

然而,结果呢?

竟以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为将扼守街亭,被张颌一举击破,也葬送了大好局面、无奈退兵归去了!

这便让魏国君臣对蜀相诸葛亮有了一个印象:识人不明!

第二次兴兵犯境,乃是取道大散关攻打陈仓城。

那时,魏国刚刚历经石亭之战、被江东重创,庙堂在不得已之下抽调不少兵马赶赴淮南东线,也算是趁虚而入了。

但战果呢?

数万大军围攻了陈仓城一个月,却始终无法攻破仅有千余士卒扼守的郝昭,且在天子令张颌驰援赶到之前,便受困粮秣不继而罢兵归去了。哪怕在退兵之际,还设伏斩杀了魏将王双,但魏国君臣仍以为蜀国将士战力不堪、力有不逮也!

无他,王双早年还被贼吴生擒过呢!

犯了归师勿遏的行伍大忌,被斩杀了又有什么奇怪的。

而待到蜀国第三次兴兵犯境,虽然夺下了武都与阴平二郡,但武都郡的黎庶、阴平郡的不少氐人部落,早在魏武曹操时期就被徙走啦!魏国将武都郡当作魏蜀边界的缓冲地带,只是设了些斥候,根本没有安排成建制的兵马戍守。

不然,在蜀国第一次出祁山的时候,也不会如此顺利了。

且在这次战事中,魏蜀二国并没有短兵相接。

蜀将陈式在夺武都、阴平二郡之时,雍州刺史郭淮是打算督陇右郡兵救援的,但蜀相诸葛亮引兵进入祁山下方的建威驻扎打援,让兵力寡少的郭淮不敢南下。

故而,哪怕失去了两个郡,但魏国君臣同样不会觉得,蜀相诸葛亮有治兵之能、蜀兵有不当之锐。

毕竟,有战绩可循嘛~

至于蜀相诸葛亮有平南中叛乱的功绩......

在魏国君臣眼里,不过是讨平愚昧的蛮夷部落叛乱罢了,何足道哉!

如魏国北疆的鲜卑、乌桓、西北羌胡部落等叛乱,哪一次不是一出兵即讨平!

讨胡虏蛮夷之功,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又不是类如前朝霍去病的封狼居胥、为国拓疆域数千里之功!

也就是说,在天子曹叡与曹真以及诸多鼓噪伐蜀的臣僚心中,已然将数万精锐葬送在夷陵之战的蜀国,不足为惧!彼蜀相诸葛亮虽有经国之略,然却无有督帅之才,不足挂齿!

是啊~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就是这样子的。

于曹真伐蜀失败之前,魏国皆以为有山川险固的巴蜀是可以被攻破的!

于司马懿在卤城之战中贡献“甲首三千”之前,洛阳中军与雍凉各部将士皆以为,蜀国将士是无法匹敌魏国精锐的!

故而,在天子曹叡与曹真的心中,伐蜀势在必行。

已然占据天下七分的泱泱魏国,岂能容仅有益州之地的、在夷陵之战中被贼吴重创的蜀国反复犯境挑衅?

尤其是蜀国还以前朝正统自居,与魏国争天命。

魏国若不兴兵伐之,何以扬国威!

何以证明代汉乃天命所归!

何以安人心!

心中有了明悟的夏侯惠,久久不做声。

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反驳的理由,是知道历史轨迹如何发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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