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毫不可惜,他只怨恨苍天没有给他一个机会为随家满门的冤屈昭雪……

——他是一定要为随家洗清冤屈的。

小厮就见他眉头紧锁,立在原地不动,神情痛苦。小厮吓得身子都抖起来,连忙喊他,“三少爷。”

宁朔闻言回神,吐出一口浊气,又迈开步子沿着一路的红墙竹影往自己住的行时院走去。此时天起了乌云,风吹竹叶落,落在青石板上,又被他一脚踏了过去,卷起一阵微风——

——景泰五年进宫陪东宫读书,显赫一时,是常骑着高红大马肆意大笑的清风朗月。景泰二十三年满门被冤杀,门可罗雀,是囚于岭南之地的枯木。

景泰二十七年,身死魂留,又在宁朔的身子里活了过来。

他攒眉蹙额,再次踏过一片又一片枯叶。

这般的离奇经历,别人说出来,他是不敢相信的。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烈日炎炎,等他回到屋时,竟然开始下雨了。

京都的天就是这般变幻无常。

宁朔将邸报放在桌子上面,一本一本认真看起来。

他离开京都四年,这四年间犹如瞎子和聋子,对京都万事不知,“宁三少爷”又关在屋子里苦读,脑子里面除了书就是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随家灭门之案,“他”也没有多少记忆。

便只能从邸报里面看看这四年京都发生的事情了。

正看着,便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栗氏走了进来。她一来就抱着他哭,心疼道:“我听说你去了书房拿邸报?你还看什么劳什子邸报!要是身子糟蹋了怎么办?”

又骂,“你阿爹那个狗东西!明知晓你大病初愈还不知道劝你!”

宁朔就僵硬的被她抱着。他年幼时阿娘就去世了,倒是没有这般跟“母亲”亲近过。

栗氏却还在念叨,“你爹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小,他就说你天赋不高,玉不琢不成器,竟直接送去了秋山书院,一月才回几次家,逼着你苦读。天可怜见,我也不用你去挣功名,我只要你身子康健。”

她都想好了,“以后你不用管你爹,阿娘有嫁妆,阿娘养你。你就是一辈子都是无用的人又能如何呢?你别听你爹的还去苦读,依阿娘看,那么多有用的人还不是要死的,那有用无用又有什么关系?”

宁朔第一回听见这般的谬论。却也不敢违逆她,让她伤心。得了人家的身躯,做了人家的儿子,就要尽赡养的心。

眼见栗氏还要再说,他不得不答应今日不再看邸报,这才送了她出去,谁知她又不放心折回来,盯着他上床歇息后才安心离开。

这可真是……他摇摇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却确实静了些。然后就想起了盛宴铃。

她是他的小弟子。在岭南四年里,他教导了小姑娘四年的诗书,得了她不少奉承和夸赞。

去岁冬日,教她“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的诗时,他还答应等桃花开了,要带她去桃林小溪边捉鱼吃,谁知岭南桃花还没开,他就病入膏肓,死在了春日尽头。

他死了,她那般的性子,必定是要哭一哭的。三月过去,也不知道她如今还会不会伤心……

宁朔辗转反侧。重活一世,除了立誓为随家满门的冤屈昭雪,他如今还牵挂着的,便只有她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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