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哥几个,咱搁这儿是瞅啥呢?”

六子年纪最小,与新来乍到的老七李长生也是最为亲近。

闻言兴致勃勃地开口道:“欸~你知道这条街叫什么吗?”

见老七摇头,他也是立马解释道:“这儿,叫瓦窑巷!你知道为啥不?”

李长生接着摇头,给足了面子让六子显摆。

“以前太原城里的瓦灰匠基本都住这儿,后来北边大同府打战,他们便被拉去那边了。

“走得急,这些屋子没人接手,加上都是瓦灰匠自家的屋子,建的那叫一个好,比官府用料都扎实!所以人前脚刚走,官府立马就征收,没过几天就安排人住了进去!”

正说着,六子嘿嘿一笑,“可那不是些正经人家,是教坊司新接收的一批女子!原先春红街那边的院子,瓦灰匠都走了没按时建成,正好这里倒是让出来了,也就暂住些时日。”

“可她们,不是来享福的啊,教坊司那帮当官的,还指望着她们挣钱呢!场地在哪都一样,反正人不是有了么?”

“和春红街那边一样,教坊司旁边,一些自家的小窑子小院子也就开起来了。玩儿不起教坊司的官宦女子,去旁边找个野鸡一样能消火嘛!”

“后来教坊司那些女子回了春红街,这边也就……”

六子挑了挑眉,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瓦窑瓦窑,去不起春红街那边的,可不就得来瓦窑巷这里么?”

李长生了然地点点头,没啥看法,也没啥愤懑不平。

腿一岔便能来钱的行当,男女都满足了需求,所以各朝各代从未禁绝,只是明暗不同罢了。

他不同情,但也不厌恶。

大家都是人,动不动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义正严辞地谴责别人,累不累,贱不贱呐?

君不见市井闲话里那么多例子。

白天还昂首挺胸,怒斥着有伤风俗,有碍观瞻;半夜便被家中悍妇在春红街人赃并获,当场逮到,成了茶余饭后人们调笑的丑角。

“噢,那你们蹲这儿干嘛?难不成你们还有钱去消费?”

几人一听也是又乐了起来。

张麻子笑着说道:“我们几个肯定没钱啊!不过咱们老五,那可是一直以来都有个念想!”

“以前想的是传宗接代,后来年岁越来越大,又没爹娘替他张罗说媒,才发现跟姑娘说话他都费劲!”

“就这么一直拖,直到一把年纪了,沦落到来义庄里讨生活,就想着再怎么不济,也一定要去一次瓦窑巷!”

李长生惊奇地扭头望去。

自己五哥憨厚沧桑的面容下,竟藏着为人类繁衍而贡献绵薄之力的伟大情怀!?

令他肃然起敬!

但随即也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五哥为啥?”

“害!还不是胆子又小又想嫖么?”

郭谝子可算抢到了话头,“瓦窑巷里最便宜的那户都得二十个铜子儿,就算咱们有额外的活儿,那也得攒两天才能够!”

“可咱们是啥呀?焚尸匠啊!”

“贱命还想着承财,那就是赌上自己的小命来满足自己的老二!”

不屑地斜睨了老五一眼,他颇为自得地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咱这兄弟好几个,哪怕相互凑凑,也能凑出来让他去。”

“可偏偏他不!总觉得欠人情,欠铜板不好。觉得自己万一没捱过当晚,白瞎了哥儿几个的账!”

“就这么畏手畏脚,想去又不敢,能怪谁?”

这下李长生倒是对这位年岁最大的五哥刮目相看了。

当然,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思想,聊着聊着众人也是扯到了为何蹲在这里晒太阳。

“这儿的老板娘心善,不赶人不甩脸子,所以哥儿几个有时候也碰巧帮把忙。”

张麻子懒散地靠着墙根,晒着并不温暖的阳光。

“别觉得咱一无是处,浑身晦气也是一种独到本领,你说是不?”

他嘿嘿一笑,“咱焚尸匠可以死于灾病,可以被起尸扑死,甚至自尽都没啥。但偏偏不能被人给杀喽!”

“有人要是瞧咱们不顺眼,给安排个凶点儿的尸,那无所谓;但要是自己动手打杀,那可就犯了大忌喽!”

“闹事儿的痞子无赖,那帮不起三的东西,跟别人玩儿横可以,但哥儿几个就往这儿一站,顶多对骂几句,他们就得自觉滚蛋!难不成还真动手打我们啊?”

“他们是流坏水的坏种,但又不是没脑子的傻缺。”

说罢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张麻子歉意地笑笑,“没说你啊老七,我只是这么讲起来顺口,顺口。”

“总之嘛,就很简单的道理么。”

男人手扶着膝,望着云层中模糊浑浊的太阳,神色也有些莫名地轻声说道:“再烂的命,也有用处。就看活命的人,到底是怎么想呢!”

望着张麻子的侧脸,李长生只觉上面虽然没麻子,但肯定带着不少风霜与故事。

有新人入伙,几人于是凑了钱,去买了些卤煮下水,权当是欢迎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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