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于他们而言, 景丞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仙人。因此当景丞出现时, 在场所有人都恭敬有礼的低下了头。

大禹国尚武,实力在这里就意味着一切。

这是与生俱来,对强者的尊崇。

殷牧悠也望向了他,穿着蓝白道袍的修士不食人间烟火, 浅金色的暖光和朵朵芙蕖映在他身后,水榭轩窗下,他长身而立,脱俗得犹如画中来客。

殷牧悠终于想起来回话:“前辈怎知我要来?”

“来这里前我曾算过一卦,说我会带一人回真武宗。可后来见到齐岚, 我却觉得他并不适合真武宗。”

“我却觉得, 他适合当剑修。”

景丞笑了一声:“你看到的是他的坚韧, 我看到的却是他的柔软, 各人皆有不同。”

殷牧悠沉默了下来, 忽然觉得他十分眼熟。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只存在一种状况——

他任务失败、导致记忆被删除, 上一次, 他或许是见过景丞的。

殷牧悠留了个心眼,朝他一拜:“还是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来此处, 是想让前辈帮着看一位友人的身体。”

景丞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放到了褚身上:“你说的是他,还是……”

他的话音一顿,又把眼神放到了他怀里的尧寒。

殷牧悠微怔:“前辈两件事都知道?”

景丞买了个关子:“不若找个地方细谈?这地方毕竟人多嘴杂。”

一听他这么说,殷牧悠便觉得有了希望, 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大石也渐渐松开了些。

“好。”

几人离开了存正堂,顾遥有事得先回去,殷牧悠便让顾遥支会齐岚一声,便和景丞一同到了他的住处。

这附近种满都是莲花,最中间那一朵,是景丞从上界带来的种子。

红白莲花共塘而开,亭亭翠盖,莲香四溢,仿佛两袖都沾染了那些清香。

景丞就坐在外面的石桌上为褚把脉,他久久未言,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殷牧悠的心都提了起来:“如何?”

“他的魂和身不符,若想以药物治愈,怕有些难度。”

“那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没有灵缘,体内却暗藏大量灵气,只是他自己不会使用罢了。若能融会贯通,或可消除影响。”说着,景丞的语气又是一顿,“若要万无一失,则需要一味定魂的宝物。”

“定魂的宝物……”殷牧悠眉头紧蹙,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麻烦,“可上哪儿去找定魂的宝物呢?”

景丞淡淡一笑:“齐岚的本命剑里藏着齐家的宝物定魂珠,只需要将他的本命剑折断,取出里面的定魂珠,打入褚的体内……”

后面的话,景丞并未点明。

他相信殷牧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殷牧悠的脸色变得难看:“前辈这是要我背叛齐岚,甚至折断他的本命剑来救褚?”

“我知你不愿意。”景丞抿了一口茶,缓缓吐出:“所以要办成这事儿,难。”

殷牧悠心头慌乱了起来,褚必须得救!

可齐岚与他有恩,自己断然不能随便听信了旁人的话,从而害了齐岚。

殷牧悠久久的望着景丞,总觉得这话里藏话,齐岚曾在自己面前多次提及到他,阐明对方人品极好,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对方仍然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话更是真挚无比:“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最多七年,他就会死。”

“七年?不可以!”

景丞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便笑道:“世事不可两全,这事儿怎么做,都在你自己。”

他虽说是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一点儿也不干涉,可殷牧悠心里的怪异更深。

“我是否在何处见过前辈?”

景丞的目光望向中央的红莲,淡淡的说:“或许吧,你们也出来这么久了,莫要让他人担心,请回吧。”

殷牧悠站起身来,抱着尧寒离开。

他站在水榭上,清风阵阵吹拂而过,带起清新幽香。

殷牧悠忽而朝后方望去,他仍是一副高雅淡然的仙人模样,那身影显得悠远。

殷牧悠看了许久,却始终未能记起任何东西。

只是,今后他绝不会单独来见景丞了。

他给他的感觉,绝不像是齐岚说得那么简单。反而像一把被布包裹的刀刃,明着看不会伤人,可一不小心,还是会戳伤自己。

尧寒在他怀里喵喵的叫了起来,殷牧悠这才低头:“怎么了?”

尧寒的心都沉了下去,他不喜欢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喜欢。

靠近时,便觉得浑身是刺,全身都疼痛了起来,宛如刀割一般。

只有离得远远的,那种滋味才会消退。

见尧寒如此烦躁不安,殷牧悠也只好抱着他离开了此处。

夜晚很快便来临,繁星璀璨的布满在天空上。

夏夜,蝉鸣声不断,临近池塘的地方,几只萤火虫飞舞了起来。

齐岚从宫中回府,便听顾遥说今日殷牧悠去见了景丞。他原本打算先去朝齐夫人请安,拐了个弯儿,便来到了殷牧悠这里。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只剩容缇守在门外。

此时忽然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天空上的皓月,只余檐角的灯笼忽明忽暗的映在容缇的脸上,让他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多了一层阴影。

天色已晚,齐岚本应该明日再来打扰,他却多嘴问了句:“你们今日去拜见了景丞师兄,可有收获?”

对于今天见到的景丞,容缇格外留意。

擅长说谎伪装的鲛人,瞬间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容缇眼神微闪,笑容里透着引诱和甜蜜:“景丞说,褚必须定魂才能活得长久。而定魂之物就在你的本命剑中。”

齐岚久久沉默:“本就是我齐家欠他,若是褚需要,我便断了本命剑又如何?”

容缇气不打一出来,这一个二个,怎么就这么傻?

他害怕尧寒听见,便拉着齐岚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八角亭内,夜风阵阵。

天色更加黯淡无光,容缇楚楚的容貌里多了几分狠色。

“你不觉得那个景丞有问题么?”

齐岚望向了他:“何以见得?”

“他这样说可是挑拨离间啊!你想想看,万一主人真要抢去你的本命剑,而你又不给的话……”

“但我愿意给。”

容缇快要被他气死了:“我是说假设!”

齐岚:“……”

容缇瞪大了眼:“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比起景丞师兄,你更加值得戒备和怀疑。”

容缇一时反驳无能,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就不能信一信我么?我是真心怕他害你们的。”

他眼底含了泪,柔弱的擦拭着眼泪。

然而对于齐岚这样的人,半点也没受到影响:“多谢你提醒,更深露重,早些回去吧。”

容缇一肚子坏水使不出来,被噎得不像话:“你等等,还有一件事!”

齐岚脚步一顿,朝后望去。

“尧寒已成了凶兽,修为一日比一日厉害。可温琅到底是凡人,不会陪在尧寒身边多久,倘若温琅有一日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容缇仍旧没放弃独占殷牧悠的想法,他舔了舔干涸的唇,像是深海的海妖一样诱惑着来往船只,“现在的御灵术不够成熟,我虽然不能释放在自己身上,却能助尧寒转移。”

齐岚的表情一凛,眼神也变得锐利:“不准打这个主意。”

容缇觉得很奇怪:“温琅身体并不好,尧寒交于别人来约束,岂不是更好?”

“这只是你的看法。”

经过那些事后,齐岚的想法已经改变。

殷牧悠是尧寒的软肋,若是和尧寒为敌,许多人都会想到除去他,让尧寒彻底发疯才好。

殷牧悠和尧寒的关系的确不稳定,像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然而越是如此,越得将殷牧悠护好。

他若真如容缇说的那样,病弱早逝,只怕尧寒会彻底发疯。

齐岚警告着容缇:“鲛人善诈,不管你今日诱使我是什么原因,若你敢动他们,只怕第一个伤及的是你自己,我言尽于此!”

齐岚狠狠一甩衣袖,很快便离了这个地方。

容缇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

一旁就是池塘,多日来在陆地上行走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下了水。

等冰冷的水侵透膝盖,容缇才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都把景丞和殷牧悠商量着算计他的事情都告诉了出去,还是执迷不悟。

若是此事真能成,他不仅可以独占主人,尧寒也会发疯。

这些年来,大禹国的人捕捉了他多少同族?活体取鳞片,不都是他们想出来的吗?

造出一方凶兽,他乐意之至。

容缇趴在池塘边,此时乌云终于散去,皎洁的月光犹如银霜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浮现了几分冷意,身上的肌肤细腻如珍珠,长发肆意披散开来。

原本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可齐岚偏偏不配合。

可惜。

殷牧悠近来为褚的事情烦闷,花霓不在身边,喂食容缇的任务自然交给了褚。

只要是殷牧悠吩咐了,褚每天都记得死死的,定时定点去喂,片刻不多,片刻不少。

容缇懒洋洋的趴在池中,心道还是水里舒服些。

他正猜测自己不在屋外,褚会不会找不到他的时候,一地阴影便洒在了他的眼前。

容缇一抬头,便见到了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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