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雨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周围十分的安静,甚至有些空灵,只觉得那雨声时断时续,忽近忽远,喉头干裂的难受,极度的想要喝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身体也无法控制,恍惚中,王凡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有声音传来,十分的缥缈。

“纸笔准备好了么?”

“他若是进了栖霞寺,咱们反倒不好办了。”

“时间还早,天黑之前...”

“你们说,那个什么娘娘,最后和那小张太子在一起了么?”

恍惚间又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走过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老二,你他娘的下药时,是不是没个准?”

“老大,这等买卖,我岂敢没个准?他个十岁的孩子,我是一点也不敢多放的。”

“娘的,这是十岁的孩子?”那人靠近了,王凡能感受到他粗鲁的呼吸声喷在自己脸上的臭气。

“老大,时间不早了,要不要用冷水浇醒?”

“你自己的药自己心里没数?上次浇醒的书生,缓了一天才缓过来。”

“也是,最多半个时辰他就能醒。”

“那就再等一等,还来得及,不过写点东西,快的很。”

...

脚步声又走了过去,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王凡睁开了眼睛。

此时雨声听的很清楚了,虽然还有些昏沉,却并不碍事。

这是哪里?

看了看四周,一间柴房,周围全都是码的十分整齐的木柴,门口处放着一个斜口袋子,袋子里装着木炭。

脑海里回想着泗州大圣庙里的情形,那壮实的汉子,凶神恶煞的问话。

张力等人呢?

柴房里没有,王凡扭了扭身子,想要挪到一旁,顺着门缝瞧一瞧外面的动静。

只可惜对方绑的很专业,越扭越紧。

“这是遇到专业的绑匪了!”王凡的心沉下来。

是意外么?

回想起那壮汉说的话,不是意外,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从他们提到栖霞寺,便知这伙人从自己出城就紧跟着自己。

他们嘴上说求财不求命,难道真是如此么?

也不对,若真是求财的歹人,绝对不会盯上他。

徐增寿带的护卫并不比自己的多,他们完全可以袭击徐增寿,堂堂国公府怎么看都比自己这个道士有钱。

所以他们也不是求财的,就是奔着自己而来!

到底是谁?

齐泰?黄子澄?兵部侍郎程谢?

把在金陵得罪的人想了个遍,能对自己动手的人也就他们三个。

等等,还有刘值...荆州的文官们。

又把来到此间所有交恶的势力想了一遍。

只有可能是他们,可究竟是谁呢?

黄子澄?这老小子应该已经被自己忽悠住,对自己动手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他有耿炳文兵败后,自保的法子。

齐泰?也有可能,但是自己上次和他打赌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可能性也不大...

刘值呢?他已经被自己借刀杀人了,荆州的文官们应该不会把他的死牵扯到自己身上,而且荆州距离金陵千里之遥,如今荆州又被大军包围,他们就是想到刘值的死和自己有关,想要派人来难如登天。

让金陵里的湘王密探动手?更不可能,那些人虽然自己从未见过,可他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除非湘王下令,不然荆州的文官们根本不可能调的动,甚至他们都不知道金陵的湘王探子具体身份。

上次浇醒的书生?说明这些人是专业干这种事的。

又敢在金陵附近作案,肯定是群亡命徒。

能驱使他们的人物,单单是有钱还不行,必须得是有权的。

黄子澄、齐泰和程谢又全都符合。

娘的!

王凡莫名的烦躁起来,捆绑双手双脚的绳索又因为他的扭动变紧,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了心头。

他十分讨厌这种感觉,自己都被绑了,却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状况,让王凡十分恼火。

他曾因为方孝孺、黄子澄还有齐泰对张力等人的压迫而感到厌恶,唯恐自己有一天也成为这等被权力欺压的一员。

可今日里被捆绑在这破柴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敌人都不知道。

王凡方才意识到,往日里自己戏耍齐泰、黄子澄,与朝中百官们嬉笑怒骂只是假象。

手中没有握着真正的权力,在明面上的身份再受人尊重也只是虚的,别人稍微在背后给你使点绊子,便可以让你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也罢,既然猜不到是谁,那就当是你们一起合谋的吧。

王凡狠下心,深深的慢慢呼吸,恢复往日的理智和冷静。

不再动手腕,而是微微动起手指来摸索。

想要试一试可不可以将绳索解开。

“呼...冷静,冷静...”几个呼吸之后,王凡彻底的冷静下来,之前忽略的细节浮现脑中。

这群人当时拿着的手弩,乃是军中特有,所以这帮人很可能是专业的军人。

或者是军中的大官给他们的。

此时王凡已经不再去想这幕后的凶手是谁,当务之急只有先逃出去再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外面喝酒喧哗声一直没有停歇。

王凡聚精会神的尝试用手指钩动绳索,只可惜对方太专业了,专业的武器,专业的迷香,专业的捆绑手法。

周围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尖锐东西,现场处理的也十分专业。

淦!

王凡终于放弃了,术业有专攻,自己遇到了一群堪称大明最专业的匪徒,根本不可能解开着绳索。

绳索都解不开,更不要说逃出去了。

“怎么办...”王凡闭上了眼睛,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逃不走,只能面对了,要想办法掌握主动!

王凡又把刚刚听到的对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一个细节蹦了出来:

“那就再等一等,时间还来得及,写点东西,快的很。”

写东西,谁写东西?

等我醒来,再写东西,肯定是我写了,让我写什么呢?

饶是王凡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们到底想要自己写什么。

罢了,信息太少,不想了,见招拆招再说!

他下定了摊牌的决心,整理好心情,挪动到柴门前,用脚踢了踢。

“爹,屋里好像有动静。”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二叔,是不是药效到了?”

“时间差不多了,走,去看看。”

脚步声响起,王凡咬了咬舌尖,忍住手腕的疼痛,挣扎着坐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还是个家族团伙。”

门开了,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三十出头,尖嘴猴腮,腰间别着一个布袋,从布袋的外形看,里面装的应是瓶瓶罐罐,这多半就是擅使迷药的老二了。

另外一个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腰间别着一把匕首,面上带着狠色,与和自己说话的大汉样貌相似,多半是他儿子了。

俩人进来之后,见王凡坐在地上平静的看着他们,少年有些意外,那尖嘴猴腮嘿了一声,转身道:“大哥,醒了!”

“哦?”屋外传来壮汉的声音,随后喧哗声停了下来,随后响起嘈乱的脚步声。

人不少,至少十个。

壮汉进来后,见王凡看向自己,哈哈笑着坐在一旁的木炭袋子上。

王凡冷眼看着他,周围的动静——这些亡命徒们听到自己醒来后的反应,马上让王凡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这些人都在等待着自己醒来。

他们不是要自己性命的,那就是有求于自己——或者说在弄死自己之前,有求自己!

想到此,心里不断的用一句话暗示自己:审讯第一原则:如果你是审讯室里唯一不可替代的人,那么恭喜,这间审讯室则是你的地盘,所以你做主!

“我那群兄弟呢?”

王凡主动发问了。

“都在外面绑着呢,还没醒。”尖嘴猴腮的老二得意洋洋。

壮汉止住了笑,看着王凡有些意外:“往日里也绑了不少厉害的人物,可是像你这般,一睁眼不求饶,反倒关心别人的,还是头一个。”

语气之中颇为赞赏。

“我有危险,他们舍命挡在前面。他们以诚待我,我自然要以诚待他们。”王凡冷眼看着他,讥讽道:“你们这些拿钱办事的人,岂能明白这些江湖道义?”

“放屁,俺爹在道上可是鼎鼎有名的忠义。”狠恶少年有些生气。

“忠义?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我?”王凡冷眼瞧着那少年:“必是受人指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却是连道上的三不坏的规矩都不顾了,谈什么忠义?”

既然要智取,那就得靠着嘴炮,这群人捉拿自己时,因为听故事搭腔暴露了身份,以至于不得不提前动手。

这一点成为了王凡的突破口。

能够忍着大雨站在外面听自己说书,想来这帮家伙们的精神生活贫瘠到了极点。

因此王凡一上来就把话题往之前讲的故事上引,果不其然,那凶恶少年沉不住气接话,让他能把话头继续下去。

而壮汉也十分配合的问道:“道上的三不坏规矩?老子怎么没有听说过?你且说说,都是哪三不坏?”

王凡冷眼看着他,面露不屑:“一不坏是云游僧道,二不坏是行院妓女,三不坏是流配罪犯。此乃大宋时期,梁山好汉定下的规矩,你不知晓,还谈什么鼎鼎有名的忠义?”

“笑话,我等乃是大明的强人,这大宋朝的规矩如何管得了我们?”

那少年还以为王凡能说出什么道理来,听完之后学老爹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哄堂大笑,王凡一愣,娘的,这是遇到了一群没文化的家伙,老子是高估你们了。

只有那壮汉面色阴沉,抬手示意众人闭嘴。

他成名已久,在道上也是有号的,少年时期,正逢天下大乱,流落到江湖之上,迫于生计,入伙了一处山寨,跟着干起了拦路打劫的买卖。

说是山寨,其实就是一群流民组成,在山林之中躲避战祸。

白日里他跟着下山劫道,晚上便在山寨之中听一个瞎老头说书。

这瞎老头并非是专业说书的,而是元朝时落魄秀才,瞎了眼乞讨为生,跟着到了山寨里。

讲的书也不是什么杨家将、岳飞传。

而是史书上的一些故事,可就是这些故事,却让壮汉听进心里去,尤其是对秦朝末期的一个叫做季布的大将军心神向往。

更是把季布一诺千金的典故当做了自己做人的宗旨。

后来大明建国,朝廷剿灭各处匪患,山寨也就散了,他打家劫舍惯了,干不得其他的营生,仗着一身的武艺,带着些亡命之徒呼啸山林。

专门干一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

而他一诺千金,极其信守承诺的秉性,更是让其在道上声名鹊起,谁人说起他,都会翘起大拇指来。

也正是因为自己极其守信,宁死也不会出卖雇主的性格,方才能够接下这个大单子。

所谓重名声者,终为名声所累。

壮汉一生靠着守信的道义做人,或作是寻常人等这般说他,早就一刀砍去了:老子做事自有主张,何须你指手画脚。

但这小道童在金陵城内最近的名头,他还是知晓的,尤其是王凡小小年纪面对这等状况,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紧张,反而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这份胆气让人钦佩。

更让壮汉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心生好感:面对朝廷那群鹰爪孙时候,老夫不也是这般毫不畏惧?

因此看着王凡道:“某家浪荡江湖数十载,却从未听说过这三不坏。你且说一说,从规矩乃是何人所定?为何这三种人不可以坏?”

“你先把绳索解开,这绳索勒的我难受。”王凡见他愿意和自己搭话,心中稍微安定下来,主动要求。

“这绳索解不开。”尖嘴猴腮的老二得意道:“乃是某家亲手所系,唤作神仙愁,就是说神仙被系住,也休想逃脱。”

看向自家大哥,那壮汉点了点头,老二拿起腰刀,挑着尖将绳索挑断:“只有割断这一条法子。”

绳索一断,王凡如获新生,一面揉手腕,一面揉脚踝,好一会酸麻的劲方才褪去。

“你这道童,快说,是谁定的?又为了什么?”狠恶少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连忙催问。

刚刚王凡在迷糊中,听到有人想知道水母娘娘与小张太子有没有在一起,便是这少年问的。

王凡盘坐于地,看着众人道:“这规矩乃是当年聚义梁山泊,替天行道的好汉们所定。”

这群人能在大雨之中听自己说书听的入迷,在王凡看来,便是突破的弱点。

至于说如何突破,还需要见招拆招。

心里有了对策,面上愈发的淡定:“按梁山好汉们所说,这云游僧道,不曾受用过分,又是出家的人,有佛祖道君护佑,坏得之后,不光损了自己的阴德,日后还要祸及子孙。”

狠恶少年皱眉,对这个说法显然很不支持。

“至于行院娼妓,过的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的苦日子,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坏了她们,一来为道义所耻,二来这些人的同行知晓,口口相传,去戏台上说你们江湖上好汉不英雄;第三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

水浒传的故事在明朝时期流传甚广,百姓们看的不是造反的桥段,而是这些好汉替天行道,打抱不平的事迹。

虽然王凡对梁山这些所谓的好汉很不屑,但在古代人的三观之中,这些强人们的所作所为,则是他们认可的。

尤其是最后一条,更是让这群强人感同身受起来,纷纷道:“说的有理,多少好汉都坏在了官府手中,端的是可恶!”

王凡细细观察,见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些伤,尤其是那狠恶少年,还有受过刑的痕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来:“难不成他们是从牢里刚放出来?”

他在应天府的天牢里待了一些日子,闲暇时分也曾在牢里溜达过,见到一些锦衣卫时的废弃刑具。

牢头跟着一一介绍了用法,更是说了用刑之后,人会留下什么伤痕。

是以这些人身上的伤,王凡打眼一瞧,便确定是刑具所为。

“不对,若是从牢里放出来,不可能一群人统一放出去。而且以这些人犯的事,绝对是杀头的死罪。”

“更不能是成建制的越狱出来,官府的监牢可不像戏文里那样,任由江洋大盗越狱、劫狱的。”

排除这两个可能后,王凡马上断定,这群人一定是被从天牢里放出来,专门对付自己的。

他马上带入幕后真凶的心理,愈发肯定,这个判断就是事实。

在金陵附近想要截杀由张力等人护卫的小天师,这种事除非是皇帝下令,换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隐瞒下来。

不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刑部又或者应天府衙的差役不是吃干饭的,如果用自己的亲信,或者军中士卒,寻个蛛丝马迹说不得就能牵扯出幕后凶手。

只有用牢房中的死刑犯,方才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更可以等他们结果了自己后,连他们一起杀人灭口,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这群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有了这个推断,王凡信心倍增。

那壮汉听完之后,也是跟着点了点头:“这三者确实坏不得,只是你这道童却不适用,待咱们完事后,某家便按照这三不坏行事。”

说罢向着外面道:“拿纸笔来。”

转头看向王凡道:“时间不早了,马上天黑,咱们开始办正事吧。”

随后有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端进来,放在王凡面前。

“来了...”王凡看着纸笔,猜测他想要让自己做什么。

一念之间想了很多,却全都觉得不对,只能耐心等候,隐隐有了推断,却又不敢确定:如果真如自己所说,那可就糟糕了。

“这是让小道做什么?吟诗作对不成?”王凡故作轻松——这头领十分敬佩有骨气的人,那自己便投其所好,被他敬佩总比被瞧不起对自己更有利。

“道爷胆气惊人,难怪敢在金陵城内招摇撞骗。”壮汉虽是讥笑,却没有任何轻视之态:“只是让道爷将你如何从荆州到了金陵,又如何假冒小天师,用湘王私自刻印的皇帝御牌,伪造的太祖皇帝御旨招摇撞骗的。”

一番话说完,壮汉身后的这群事前并不知道任何信息的同伙都呆了:乖乖,原来也是江湖中人!

那狠恶少年看向王凡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敬畏,视线落在王凡那条还没有痊愈,走路依旧有些不便的腿,惊呼:“原来是鹊门的高人!”

骗术是一门历史悠久的手艺,自古以来,以此为生的人数不胜数。

因此只是骗门这个行业里,以骗术的方式分为:蜂、麻、燕、鹊、瓷、金、评、皮、彩、挂、册、火、飘、风、惊、爵等等几十种。

其中历史最悠久,也是最常见的,便是蜂、麻、燕、鹊四门。

鹊门的特点就是冒名顶替行骗,尤其是以假冒官差为主。

古代信息不便,也没有照相技术,就给骗子们钻空子的机会。

鹊门的人都是造假的高手,伪造了官差的信物,甚至吏部的文书,前去某地上任,或者假冒上差路过某地。

借此骗当地官员或者大户的钱财。

而据说这鹊门属于代代相传,父传子,子传孙,还有个传闻:上一代门主也知道自己这行缺德,怕下一任门主活不长,便会在十岁的时候把腿打瘸。

这也是这一门为何叫鹊门的原因:瘸门难听,以鹊代替。

恶狠少年们属于抢劫行业,与骗术行业算是同行,往年里也曾遇到过鹊门的高手,听他聊起,有史以来,鹊门里前辈们假扮身份最大的也不过是宋朝时,假冒亲王之子。

万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个不仅冒充龙虎山小天师,居然还敢伪造皇帝御牌和洪武皇帝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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