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城没有寺庙。
一座也没有。
顾无愁与老汉在城中经营客栈一个月,从未见过僧人来访。
想在临山城里遇见和尚,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不用说还要在夜半三更遇到一位前来化缘的和尚。
王老汉的目光忽然锋利得像把刀,默默摆正后腰那柄定江刀的位置,踏着慢步走上前去,准备撤下横在木门上的门闩。
顾无愁则默默退至柜台后,翻开账本,随时做好准备。
两人对视过一眼,互相点头。
嘎吱。
木门向内敞开。
街上微寒的风灌入屋内。
柜台前的烛火晃荡两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阿弥陀佛。”
门外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
一双略显粗糙的白布鞋踩了进来。
来人竟真是位僧人,身着褐黄赭色相间的袈裟,虽然不见头顶的戒疤,但确实是剃度之人,顶上不见一根毛发。
兴许是没了发丝,人们更容易关注起他端正精致的五官,微薄不宽的嘴唇轻轻抿着,勾起淡淡的浅笑,鼻梁稍挺,皮肤比多数女子都要白嫩,手指纤细得恰到好处,合十行礼时,双掌好似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最致命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丹凤眼里蕴着独属出家人的超脱与睿智,瞳孔深处仿佛藏着星辰,每次注视、每次凝望都闪动着光,而轻轻眨眼的时候,那细长的眉毛仿佛化作无形的乐女的手,拨动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若非此人嗓音中带着几许男儿味道,顾无愁一时间真分不出性别来。
在这位僧人面前,好像一切美丑都失去原有的定义,开始以他的存在重新开始构建审美的体系。
倘若完美需要代名词,或许就该是这张脸。
而比起他的脸,他掌中那破旧的陶碗却显得与他格格不入。
“两位施主。”
僧人微笑,把碗端着向前平伸:“还请两位乐善好施的好心人,施舍贫僧一些饭吃,阿弥陀佛。”
老汉愣住,过了几息才醒过神来,扭头请示掌柜。
顾无愁则早已移开视线,他虽然欣赏这位僧人的美貌,却总觉得那双眼睛暗藏玄机,不可太多关注。
然而也仅仅如此。
对方并未表现出恶意,更不用说老汉在场,账本在手,问题不大。
他稍作沉思,便做好决定。
“大师请随便坐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僧人单掌立起,朝顾无愁行礼,颇有礼貌道:“多谢掌柜施恩。”
语罢,他随意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老汉则把大门重新关上,回头看了那僧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也就是在大门关上之后。
屋外街上寒风忽然呼啸剧烈,声势可怖,满城皆是恶鬼嘶吼般的风声。
随即顾无愁抬头,听见屋顶传来清脆的啪啪声,似是什么有什么东西落在瓦砖上。
那脆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很快顾无愁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下雨了。
大雨顺着大风,突如其来地落入临山城。
数十根银丝从屋檐上挂落,是连绵如绳的雨珠,掉在地上,哗哗作响。
柜台前的烛火轻摇。
僧人露出无奈之色,嘴角微涩,道:“看来贫僧要留一阵子,还望掌柜的多多担待。”
雨越下越大。
远方平野里落下一道苍雷,照亮整座临山城。
当铺的景象被雷光映照得发白,随后袭来的是刺耳的轰鸣。
顾无愁盯着僧人,沉默片刻,然后嗯了一声,就动身去了后厨。
僧人回以微笑,把碗放在面前,安静地坐着。
……
……
屋内很安静。
顾无愁去后厨的时候,老汉始终把守着大门。
窗外落着暴雨,声音聒噪。
换作寻常,老汉定当静心凝神,不做理会。
唯独今日,望着那僧人的背影时,老汉只觉自己掌心止不住地出汗,此间已紧紧握住后腰的定江刀柄,凝神专注,目光一刻不肯移开。
而就在此时,乌鸦似乎哄完了柳若儿睡觉,从二楼飞了下来。
它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僧人,扑腾着翅膀,落在僧人面前的桌上。
僧人看着乌鸦,眨了眨眼。
乌鸦看着僧人,也眨了眨眼。
老汉看着这一人一鸟,呆了呆,最后还是眨了眨眼。
乌鸦是无愁当铺的乌鸦,也是这家当铺万般玄妙的其中一员。
诡异的乌鸦。
绝美的僧人。
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老汉不知道。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
在顾无愁去后厨拿饭菜的这段时间,乌鸦与僧人互相对视,一言不发。
直到某一刻。
乌鸦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歪了歪脑袋,终于打破沉默。
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会说人话不?”
僧人怔住,随后笑了起来。
他朝乌鸦点点头,毫不奇怪似的,“略懂一二。”
乌鸦嫌弃地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叫略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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