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有了这小娘子,那二子或有逼迫,你也不乏人事仗助。阿磐你比他们精明,认真处理可免交恶,不要让我去后亡魂不安……”

“不会的,伯父如果不放心,那就自己放眼长望。”

李泰反手握住贺拔胜那瘦的皮包骨的手掌,轻声说道。

“足矣,多谢阿磐,让我此去无憾!人间少壮各自谋生,黄泉我儿盼我甚苦……”

贺拔胜用力拍拍李泰的手背,那深陷眼窝的眼睛里仍带笑意,泪水却已经从眼眶中涌出来。

那妙音娘子方从李泰指点给她从厅堂通向山坡的小道游赏返回,手里还攥着一把山坡上采摘的野花,入堂便见到这对老少对坐流泪,原本欢快的心情忽然转为沉重,一手捏着堂中垂下的帷幔,小脸上则泛起几分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小步上前,小嘴仍然瘪着,却强自欢笑着将那野花束捧上前道:“阿、阿耶,这是我在坡上新采的花朵,阿耶如果喜欢,明天我再去、后天也要去……”

“阿耶喜欢、喜欢,只是这花枝不如我家娘子美丽。”

贺拔胜抹一把泪眼,抬手接过那花束,又摆手对李泰说道:“你去、你去,勿扰我同小娘子细话。”

李泰闻言后便站起身,又对那小娘子欠身告辞。那娘子忙不迭敛裾回应,垂首却见裙摆被山泉沾湿,手指一勾刚待遮羞,抬眼望去时,李泰已经阔步离开了厅堂,小脸一滞,怅然若失。

贺拔胜终究还是没有挺过这个夏天,六月上旬的一天,李泰正在台府官署中盘点着库物,忽然有吏员来告他乡里家人正在府外焦急待见。

李泰闻言便心里一慌,忙不迭冲出官署便向府前跑去,刚刚转入台府主巷,后方忽闻杂促的马蹄声响起,他方待避行道左,便听到大行台宇文泰疾呼声:“李伯山,上马,去你家!”

李泰连忙入前翻身上了一骑闲马,便共宇文泰亲兵们一路驰行而出。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出城时还是艳阳高照,一行人抵达商原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雷声滚动,不多久,便大雨滂沱。

李泰在前导引,宇文泰一马当先,直入山谷别墅。左右亲信帐内如影随形,一并冲入山谷之中,并很快将这别墅完全包围起来,原本留事其中的仆人们也都纷纷被驱逐出来。

李泰也并未被允许登堂,篱墙内徘回片刻,眼见雨势越大,便吩咐家人将仓库中的雨伞蓑衣全都取出来,逐一分发下去。

听着那越来越噪的雷雨声,他心情也变得跌宕起来,只觉得一口气窝在胸口处,心烦意乱。

越来越多的人马车驾登塬入庄,许多人冒着大雨涌入山谷中,也都被大行台亲兵阻拦在外。有认识李泰的连忙入前大声询问,但他对内里详情也一无所知。

独孤信到来的不算太早,此际也失了以往的雍容姿态,脸庞上流水纵横,不知是雨是泪。跟在他身后还有两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也都被雨水冲刷的面目模湖,只是手足颤抖显露出心情的焦躁。

天空中卡察一声闪电振聋发聩,雷声过后一时间竟似万籁俱寂,嘈嘈切切雨滴声中,厅堂里突然传出宇文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破胡兄……”

这呼喊声彷佛一柄利刃戳人心防,原本举在头顶遮雨的手臂颓然落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独孤信等三人也都颓拜于地,各自哽咽悲呼:“太师啊……”

此起彼伏的哭声从各处响起,一时间就连暴雨声都被淹没不闻。

一直守在堂中的贺拔胜亲信养子贺拔羖失魂落魄、颤颤巍巍的行出,在这大雨中仔细分辨一番,走向独孤信等三人略作耳语,旋即来到李泰面前连作三拜,悲声道:“阿耶此去无憾,多谢郎君周全。大恩此生难谢,来世必作报答!”

李泰正自悲伤迟钝,未解其意,片刻后反应过来时,贺拔羖却已踉踉跄跄行远。

他抽刀于手,划破雨幕,口作悲呼道:“苍天夺我主公,壮魂岂能独行!人间黄泉,不离不弃,某来也!”

话音方落,利刃封喉,壮烈身躯仰天而倒。

“生人继志,亡者不死!太师生而人杰,死亦鬼雄,共此大义,扫灭东贼!”

李泰刚从贺拔羖殉死的震撼中惊醒,却恐其他人效行,忙不迭振臂大喊道。

此时,并跪于厅堂前的贺拔胜众亲信们也都各自感应,自朱勐以下众人纷纷解衣噬臂,叩首呜咽道:“主公虽去,家仇未已!某等衔恨偷生,誓报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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