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将要隐入云层。微醺的暖光熏得人有些晕。
苏筱摇头,“今天不急回去。等濮榆伤好再说吧。”
萧辞闻言,并未多说,起身离开。
苏筱看着萧辞背影,他腰带上的白鹤穿云而过,高傲地展翅。苏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蹙眉陷入回忆。
白衣的剑修,从水井边缓步而过,神情坚硬冰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中修长双指并拢,微微一挑,井边木桶晃悠悠浮空,没入井中,舀出半桶冰凉的井水。木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着,平稳地跟在萧辞身后。
他兀自走进空房,脊背挺得笔直。木门霍然合拢,屋内光线昏暗。
满室安静,高大的身影有些疲倦地靠在门后。
萧辞微微仰头,刻意压制的平稳呼吸乱了瞬息,薄唇间溢出两声低低的喘息。长睫释然地颤了颤,锐利的墨瞳流露出几分平日少见的虚弱。
但他也只给了自己两次凌乱呼吸的时间。
片刻以后,他重新睁眼,目光平静,呼吸也调整回了正常的频率,悠长而沉稳。这种呼吸方式,能最高效地吸取灵力,或者让灵力以更快的速度在灵脉中回转。
常人只有在吸取灵气入定修炼,或者爆发自己拼死战斗时才会达到这样的状态。这是一种极难达到的,也极其耗费精力的呼吸方式。通常需要极长的准备,以抵消身体的负荷。
可萧辞永远是这样的呼吸频率,永远让自己处于紧张之中。刚开始时也很难捱,一不小心呼吸就乱了。体内洪水一般的灵力会如脱缰野马,在灵脉中横冲直撞,其中痛苦不亚于以重锤狠击心肺,胸腔都跟着空洞地回响。
时间久了,这个习惯就像刻入脑海,静坐,站着,喝水甚至夜里睡觉,他的身体都像超高速运转永不停歇的机器般运转。经年累月的痛苦也逐渐变得麻木,起初重锤一般的力量,逐渐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忽略。
哪怕是现在,他也只允许自己歇息两次呼吸的时间。
一个对自己严苛得几乎残酷的人,大家眼中的“天才”,怀清高高在上的清冷少年剑君。
萧辞抬头,修长的五指从腰侧,沿着腰带划至中间。腰带布料束得很紧,用的材料并非凡品,触之有如触碰有形的流水,柔韧顺滑。
但触感还是不如一只毛茸茸的兔脑袋,萧辞没有发觉自己紧抿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触到腰封的暗扣,用力一按,暗扣“咔”一声弹开。绘着白鹤的腰带散开,露出左腹洇出的一小块红色。
先前因为有腰带束缚,压制伤口的血液流动,所以血染的痕迹并不大。如今束缚的力量一松,大股铁锈味的血如破闸的洪水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半边衣服瞬间被浸透。
被扯下的腰带随意搭在桌上,金属腰封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展翅的仙鹤无力地垂着洁白的双翅。
萧辞面不改色脱下外袍,拉开没有束缚的衣襟,露出左腹一块锐利的伤痕。
那是剑、刀一类的利器刺出的伤口,伤口深而平,血肉微微外翻。附近的皮肤因为失血而变得灰白,像燃尽的白蜡颜色。
伤口处还有裂开的薄痂。
萧辞挥出一点灵光,托起一小捧凉水,浇到伤口上。冲淡的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很快,又有更多猩红涌出
萧辞取出一个小瓶,咬开瓶塞,苦涩的药味溢出,很快被浓郁的血腥气压制。
他毫不犹豫,一手按住腹部,将药瓶整个倒过来,黄褐色的药粉如纷纷扬扬的黄沙,将红色的伤口掩盖。而伤口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只要睫毛颤了两下。
很难想象,这样深的剑伤。他用的是凡人治轻微皮外伤的跌打损伤药粉。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念诀清理好所有。轻动指尖,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副复杂的阵图。
蔚蓝的灵光自阵中的阴阳鱼开始,沿着阵图向外扩散,光点每走到线条联结之际,萧辞都会短暂地停顿片刻,略作思忖,然后继续朝一个方向重复。
苏筱推门时便见这幅场景。
天色已晚,月色并不亮。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桌上的阵图发着幽微的蓝光。
光线自下方照在人脸上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分诡异,令人骨寒毛竖。无论是谁,看着都像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是萧辞,在这样的光线下,也像只......面如冠玉的帅鬼。
苏筱悚然一惊,看着脸上映着幽幽蓝光的萧辞,支支吾吾道:“萧师叔?”
萧辞从思绪中抽离,抬眼看苏筱的目光还有几分洞隐烛微的锐利。
意识到来人是谁,他指尖点出一道灵光,点燃一根蜡烛,“什么事?”
淡黄的光线铺开,总算减轻了几分阴森的鬼气。
苏筱壮起胆子,走近几步,看看桌上阵图,“萧师叔不是说剩下的事情不用我们管了么?”
萧辞十指交叉立在桌上,挡住半张脸,目光微动。
许久,他才缓缓启唇,“这个阵图,《百阵图》中没有。”
——好耳熟的台词!
苏筱抬眼,奇怪地看着萧辞,这台词,和那个假萧辞说的一模一样!
未等她出声,萧辞又道:“创造这个阵法的人,是个天才。”
这下真是半分不差的台词,从真正的萧辞口中又说了一次。甚至说这话的语气神态,真萧辞和假萧辞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目光中带着一分玩味和少有的赞叹。
苏筱迟疑道:“可是,这阵心的阴阳鱼,是逆向的......”
“是。”萧辞肯定道,“这是个逆天邪阵。”
说罢,他想起什么,挥散了那虚浮的阵图,解释,“你与此道不精,不能久视。”
苏筱听纪依云解释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没有系统学习阵法道术,看久了这种复杂的阵法会陷入心妄。
阵图蓝光一散,苏筱敏锐发现桌角的小瓶,疑惑地拿起来一看,“金疮药?”
“萧师叔,你受伤了?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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