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宗的铁印仿佛不值钱,一日之内程锦朝就见了三次,城主一枚,明竹一枚,现在这位尊者就要给自己一枚。程锦朝只感觉危机重重,要是明竹,城主和明尘尊者在一个院子里邀请自己进去,那她可能就必死无疑。

可凡人哪有理由拒绝这么一枚顶好用的护身符呢?

程锦朝埋头道:“尊者三思,我是个闲晃的旅人,勉强有些武艺,受同乡托付,照顾一个孩子去望月城投奔亲戚。也不定居哪里。而天下二十七州,每州城池众多,如离星城这般有仙家庇护的太少,一方铁印,对尊者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那些饱受妖怪祸乱的城池,只需一方印就能得着安定。程锦朝不敢高于一城之上,请尊者收回。”

明尘尊者久久不语。

程锦朝把自己的话倒嚼一遍,没品出哪里不对,于是更加低头,虽然对方目不能视,却容不得她态度轻慢。

直到脑袋上飘下一句:“你说得有理。”

程锦朝松口气:“谢谢尊者。”

直起腰来,看见明尘尊者捧起茶杯,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因目不能视,生活行事总有些迟疑,两手端着茶杯,放在唇边,却始终没能饮下半口,幽幽叹息一声:“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只是有句话劝你,如今不同往时,妖怪有了新妖王,乡野之间虽然少了小妖怪肆虐,但危险却更多,旅人行走,见识各地风土,还是等天衡宗除灭了天下妖怪再去…… ”

好大的口气!程锦朝暗自心惊。

妖怪和人共生几万年,从没有过任何一个人敢说能杀尽天下所有的妖怪,最多不过是把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不敢轻易侵扰周边小城罢了,除灭?一个没有妖怪的人间?

闻所未闻,程锦朝甚至不敢去想,匆匆行了礼就退出院子,脑子里明尘尊者说的那句平静的豪言壮语竟然挥之不去。

她不认得什么修真者,不知道世间的修真者该是什么样,只知道这位明尘尊者如破空惊雷,立在天地之间,竟然真和那句话照应着,像是一个确凿的未来摆在那里,叫她又是喜悦又是恐惧。

阿素还抱着狼崽,狼和人一起睡着,程锦朝拎走狼崽抱在怀中,阿素惊醒:“你回来了?那尊者怎么样?”

程锦朝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和她议论明尘尊者,只淡淡道:“尊者没说什么,见我一面,劝我注意安全就让我出来了。”

阿素顿觉无趣,又嘀嘀咕咕起来,却也起身打了个哈欠,揪着她的衣角说自己实在困了,无论哪里,还是找个地方睡下吧。

还是睡在了城主府。

城主府像是每天都要招揽客人似的,专门有几处院落招待客人,程锦朝和阿素住进了城主府一角小小的院子,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像是常常有人住过,程锦朝谢过专门来的事官,把行囊放下,阿素就奔向床躺下,嘟囔道:“今天怎么一直在等你,等得我眼皮发困,你自己可不要惹事生非,有些什么事自己操心着,我真的睡了哦。”

程锦朝把被子拉下,盖住阿素肩膀,脱去她的鞋袜,把人卷了卷往床里一塞:“别掉下床来。”

阿素已经没答话了,睡着了。

怀中狼崽正眨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她,纯良得像是一只刚养下来的小狗,程锦朝伸出一根手指填进它嘴里,要看它咬还是不咬,它却只是胡乱地用未长好的牙啃了几口,咂摸不出味道,就转头不咬了。

程锦朝这才决定兑现给头狼的承诺,把院门关紧,托事官照看,说自己出外看看离星城的景色。

出了街,竟然遇到李翰,轮值结束,换了身衣裳,见了程锦朝就跑过来。

“程姑娘去哪里?你才来,不知道路,今天城里有许多人被妖云吞没,店铺都不开了,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我带你去。”

程锦朝不想要自己放回狼崽的事情被人看见,不然明竹知道了,恐怕就要怀疑她的动机,她身为妖的身份触之即死,不愿冒险,因此想了想,问道:“离星城兑换银钱的地方在哪里?或是当铺什么?眼看就要送阿素去望月城,两手空空去投奔亲戚总是不好,想要买些礼物,再给阿素留些体己钱。”

李翰生得很周正,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一听她说,立即有了地方:“我知道一家钱庄,又能典当物品,又能兑换银钱,老板又是极公道的,跟我来。”

把狼崽在怀里托着,李翰竟然也没问什么,由着她把它当只宠爱的小狗似的把玩在手中,步子迈得很大,边走边给她介绍一些离星城的风土人情,又看到头顶的黑绳上时不时有篮子飘过,对程锦朝道:“今晚召集大家去离星台呢。”

“唔?”

“是祭拜仙人的地方,看,有人正往那边走了,穿过这条街就能看到了,我们先去钱庄,恐怕过会儿就要关门了。”

于是加快步子,在李翰的介绍下,程锦朝把仅剩的些钱换成定州本地的,又约定明日牵来驴驹卖掉,借了李翰的面子和她“恩人”的身份,提前拿了一半钱装好,钱庄就迫不及待地关了门。

“姑娘也来离星台吧?有大事呢!”

“身上带着钱不方便,我先放回去,你也指路给我了,我稍后就来。”

终于支开李翰,程锦朝又多绕一圈,托李翰的指路,她也算熟悉了一片小路,逆着人群,行走,远远望见城门已经关了,值夜的军士们正在换岗,或许是因着城中有了尊者坐镇,都没有遮掩身上的疲累,各自散漫下坐着,不急着看守也不着急走,都混在一起,沉默中偶尔迸出一两句话来。

悄悄从耳朵上摘下一只坠子埋在手心。

有人远远看见她朝着城门过来,走下来朝她打招呼:“程姑娘。”

有些拘谨,毕竟她冷淡疏离,之前还特意拒绝过他们。

只有一人过来,程锦朝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瞥一眼,见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军爷辛苦,不必特意来迎接我。”程锦朝还是淡淡地笑。

对方抱拳道:“这么晚了,程姑娘是要出城?”

“是啊,想去那边山头看一眼,找找我的耳坠,不知道怎么,似乎是丢了一只。”说到这里,她羞赧一笑,揉揉空荡荡的耳垂,抬眼望了对方一眼,又轻轻别过眼:“兴许是躲狼群的时候被树枝刮掉了。”

对面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姑…… 姑娘的坠子……我,外头危险,天色,天色不早了,等……明日,我们,我们几个带人去,去帮你找找。”

“啊…… 不必如此麻烦,既然找不到就算了,待着一只也是挺怪的,劳烦军爷帮我抱一下。”她不由分说地把狼崽往对方怀里一塞,自己两手去摘另一只坠子。

这军士早已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惹红了脸,何况她本就是狐妖,又蓄意惹他,更是憋得脸颊通红,低着头只管逗狼崽,不能看程锦朝,却把这小狼崽子的模样记在心里了。

程锦朝把这小军士蛊惑一番,抱回狼崽,还是一脸淡然仿佛拒人千里之外,却又特意给他看了一点不经意的笑,转身离去了。

她把狼崽给对方抱,是要对方作证,此时自己就是抱着狼崽并未出去,而接下来狼崽去哪里,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来的路上找到墙角一处没人的地方,望楼正在轮值,军士背对,正是死角。她把狼崽衔在口中,身子一跃,就成了条火红的狐狸,贴着城墙,尾巴一荡,借力登上城墙,极快地没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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