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里头,姑娘常做噩梦,哪一回都是姑奶奶在一旁照应着,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背,她便安然睡去了。

昨夜姑娘发高热说胡话,她下山请府里的郎中来,哪知府里郎中压根不理,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巧遇上了西府六爷身边的长随石中涧,他得了姑奶奶的消息,正要连夜上斜月山房来回禀。

好在六公子来了啊,芳婆又叹了一口气。

那样明礼知仪的清贵公子啊,为姑娘拍拍背,轻声安抚着,又请郎中为姑娘医治,最后等药熬好了,亲手喂了姑娘喝下才离去。

芳婆坐到了姑娘床边儿,握着她的手,“姑娘莫担心了,姑奶奶常去广陵,路途很熟,必不会有事。”

烟雨轻轻地嗯了一声,“娘亲艺高人胆大,说不得午后就家来了。”

芳婆点着头,心里却在发愁:昨儿石中涧说,运河上出了水匪,抢了不少舶商的船,姑奶奶也下落不明,他正派了百余人在沿途搜寻……

可这话她不敢跟姑娘说,只捡了几样闲话来说,“昨夜若不是六公子,奴婢可真要作难死了……”

烟雨就有些意外,“小舅舅?”

芳婆平复了心情,抹了抹眼泪,“姑娘昨夜淋了雨,发了高热,若不是遇上了六爷,哪里能请来郎中啊。”

烟雨昨夜一直在昏睡,对小舅舅来过这宗事一点儿也没察觉,闻言略有些振奋起来,“小舅舅可真好啊……”

“是啊,六爷待姑娘可真好啊,”芳婆感慨了一句之后,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

是了,六爷为何待姑娘这样好啊?芳婆不敢往下想,忙端了药过来,看着姑娘小口小口地喝下,这才放了心。

烟雨这会儿精神好多了,这便在青缇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在窗下发了一会儿呆。

昨日梗二奶奶说了,若是娘亲今日午间不回来,就变成大事了。

她们要怎么样呢?烟雨蹙起了眉头,只觉得心里杂乱不堪。

眼下她恨不得冲出顾家的门,往广陵去找娘亲,可哪里能呢?小舅舅已然派人去打听了,窦筐也去码头迎候着,她去了就是裹乱,娘亲回来后又要说嘴了。

她没心思用饭,在窗下趴着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外头日上中天,日光晒进来,暖洋洋的。

烟雨想出去走走,青缇在一边儿劝她,“今日大晴天,该出梅了,日光烈极了,您还是别出去了。”

烟雨心里烦闷,倒是想出去晒一晒心里的霉,道了一句无妨,这便出了山房的门,在门前只晃了一晃,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上山的阶梯本是由青石砖铺就,因年久失修,大部分都破破烂烂的,走一步踩一坑,今日再看,每一级阶梯,都被换上了平整簇新的青石砖,路边杂乱的草叶树木也被清理了,一整个大变样。

她正讶异,忽见碧蓝的天顶下,有一人拾阶而上,身形俊逸,脚步和缓。

他今日依旧穿雨雾青,清润的颜色下,白皙的面庞清俊如斯。

烟雨欣喜地迎上去,唤了一声小舅舅。

顾以宁将将下了朝,见她迎上来,清浅一笑。

“可好些了。”

烟雨感激地望着他,“十分的好,谢谢您能来看我。”

顾以宁点了点头,“前夜突降大雨,运河上的船皆滞留在了龙潭,不必担心。”

他寻了个理由让她安心,心里不免有些歉意。

小姑娘的面庞却在一瞬间鲜焕起来,像一朵绽开的花儿,“我就知道,娘亲一定没事的。”

她笑着说话,眼睛却悄悄地红了,眼睫一霎就掉下来两颗晶亮亮的泪珠儿。

顾以宁安静地看着她掉眼泪。

这时辰是正午,日头移上了正中天,晒在了她的面庞上,热烫烫的。

小姑娘默默地掉着眼泪,脚步却悄悄地挪了一挪,躲在了顾以宁的身影下。

可是日光太调皮,又跳跃到了她的眼眉,烟雨蹙着眉,眼睫上还挂着泪,又往顾以宁身影下躲了一躲。

日头挂在正中天,躲是躲不开的。

顾以宁心念微动,忽得轻轻叹了一息。

烟雨正专心找着挡太阳的位置,好奇地抬起头,刚想问小舅舅为何叹气,却见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遮在了她的头顶,为她轻轻地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炽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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