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二十四年,吴国,汴都。

苏记书院的竹寮位于半山,是在书院里做工的奴仆,或者家在外地的教书先生居所,漫山竹海风过飒飒,正是春三月,笋冒尖。

进入竹寮,待见得柴扉门口种了银杏树的,便是金家院子了,簪花小楷的牌匾下挂了竹纸灯笼,三两燕子盘算着筑巢。

今日金家来了客,是城里哨子胡同的霍家携儿子,来与金家长房姑娘议亲的,前厅里一片聒噪,只听得见霍寡妇的声音。

“我家阿渊打小就聪明,模样又生得好,去年中了乡里的武举,再过几年一定能得全国状元,彼时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啊。城南李家都来求我好几次了,给我递议亲帖子,我也是心软,要不是我家阿渊认定了大姑娘,我还想着晚点再说这事,且让他安心备考,以后进王城当了官,自然有得是世面见……”

霍寡妇说得唾沫横飞,满脸得意,都快把她儿子和姑娘议亲,夸成是他家佛陀开眼,普渡众生了,接连说了半晌时辰,旁人话都插不进去。

坐在主席的金鸣和戴氏开始还附和几句,后来都眼皮子发涨,默念着马上要开饭了,强迫自己别睡过去。

堂下一道软绡屏风,隔开两半,一边坐着的正是霍寡妇的儿子,霍如渊,他倒不觉得困,透过屏风看着对坐的少女,朦胧的倩影旁若无人的打起瞌睡来了,阳光洒在阖上的睫毛尖,投下两爿阴影。

霍如渊第一次觉得他母亲有些好处。

至少能让他正大光明的看她,看了半晌时辰都不觉得倦。

突然,少女不知做了什么梦,睫毛惶动,猛地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就算是隔着软绡屏风,霍如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怎样的目光?怨毒的,生恨的,遗憾的,凄厉的,在片刻的迷茫和惊诧后,如恶鬼般锁定了他。

“满满?做噩梦了?”霍如渊小声问道。

是,一个噩梦。

金明微确认了霍如渊的嘴脸,四周的景致是金家院子,窗外竹海如潮,书院春好,不远处的父亲和母亲见她醒来,略带责怪,却还是忍不住心疼的向她笑。

她又确认了四肢,不是透明,阳光投进来有影子,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露出的雪肤干净温暖,没有记忆里被霍如渊打得伤痕血迹。

金明微恍恍惚惚的看到墙上的历日,今天的日子被她特意勾出来了,底下几个簪花小楷,是她满心欢喜写的:如渊哥哥议亲。

“没有死?”金明微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上的血管,一阵三月春风来,吹得她如梦初醒。

她竟然重生在了六年前,十四岁这年,她还没有嫁给霍如渊,七口家人都在,没有南魏王朝,吴国还是钱家的天下。

金明微压下心底的震骇,再看向屏风对面的霍如渊,猝然开口:“这亲,不议了。”

一语出,满堂惊。还在聒噪的霍寡妇骤然刹车,掏了掏耳朵:“大姑娘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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