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花灯,琳琅满目,照得长街亮如白昼,烘托着雾灰天穹中皎白清泠的月轮。

挤入人群时,萧青鸾被身侧游人撞着肩头,趔趄一下,面上红狐面具往下坠了坠,压在她挺秀的鼻梁上,疼得她凤眸微眯。

游人错身挤过去,她也不在意,忙驻足扶正面具,匆匆回眸望向璀错花灯下的婢女。

身着白绫衣的两人立于糖人摊位前,一个排着队,一个正同摊位后的巧手老翁攀谈。

谁也没注意她这边,萧青鸾眼尾微勾,乌亮的凤眸笑意粲然。

身侧着绮佩玉的公子,被红狐狸眼中的明眸撞乱心神,未及开口相询,便见她身姿灵巧,鱼儿般游离人群。

裙摆掠过清凉夜风,艳如牡丹,只一瞬,便没入长街外晦暗夜色。

街角处,不知谁燃起一堆篝火,烧得哔哔啵啵。

几位孩童手提兔子灯围着篝火嬉戏,欢笑声盖过巷子里传来的爆竹声。

锦衣小女娃发顶只及萧青鸾腰间,提着兔子灯仰望她,直夸她面具好看。

小女娃嗓音甜甜,萧青鸾忍不住俯身,笑着轻捏她粉嘟嘟的小脸,也软着嗓音哄:“等着,姐姐忙完便送与你。”

得她应承,小女娃笑着跑开,继续同小伙伴们嬉闹。

听着身侧欢笑声,萧青鸾默立一瞬,睇望着不远处府宅的牌匾,眸光一寸一寸扫过□□亲题的“国师府”三个字,面具下的玉颜骤然一凛。

悄然捏了捏袖中藏着的硬物,萧青鸾收回视线,毅然往巷道深处走去。

京城多半的人都去看花灯,巷道中倒是没遇着什么人。

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又侧耳倾听院墙里的动静,萧青鸾放下心来。

她垂眸躬身,涂着红色丹蔻的纤指捏起裙摆,随手打了个结,固定在身前,掌心扣住粗砺的树干,扬起脖颈望着头顶冠盖如伞的樟树枝叶。

隔着两条巷道,齐府一处屋顶上,齐辂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半支身形,斜倚黛瓦,阖目拧眉。

忽而,嘭的一声巨响,将他从沉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眸光自然望向魖黑天穹中碎绽的烟火,神色恍惚。

天穹被点亮的一瞬,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双眸子,骤然撞入他脑海,同漫天烟火一般清晰明灿。

却又陌生。

烟火燃尽,碎金消散,天穹重归沉静。

长街那边的喧闹有些杳远,齐辂仰望明月微微失神。

想到什么,他揉捏额角的长指立时顿住,猛然坐直身形。

那人无端入梦,是从他入京开始的,莫非是进京路上,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不可能,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

念头一闪而过,未及神思,齐辂眼角余光便被巷道中一抹飘动的软红攫住。

定睛望去,只见大樟树深碧的枝叶颤动,垂下一段软红,似女子衣裙。

谁躲在国师府外窥探?胆子倒是不小。

齐辂眸底浮出一丝兴味,身形微微前倾,凝着轻颤的樟树枝,眼神专注。

调整好身形,稳稳坐在枝丫间,萧青鸾狠狠舒了口气。

眸光扫过枝丫下垂着的一段裙摆,刚舒一半的气息,又急急屏住,忙伸手往上拉扯,将手中裙摆胡乱塞在身前打结处。

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心神稍定,萧青鸾从袖袋中摸出特制的弹弓,一手紧握弓架下端,一手将莲子米大的鸦色弹丸扣在皮兜中央,动作娴熟。

樟树比院墙高出不少,眼前院落中的景致尽收眼底。

虽已过去数十载,她仍记得,前一世,查抄国师府时,曾从这里抄出那害人的情丝草。

上苍垂怜,许她重活一世,她定不会让萧氏再被慕容氏构害,她要救皇兄,还有皇嫂腹中的孩儿。

深碧枝丫间,萧青鸾凤眸凌然,一眨不眨盯着院内某处,廊下风灯轻轻摇动。

她扣住皮兜中的弹丸,将皮筋拉到最长,指尖发白,掌心沁出湿润汗意。

若不能击中,兴许会打草惊蛇,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下次下手的机会。

太久太久没这般任性,萧青鸾紧张得手腕微颤,皮兜中的弹丸稍稍松动,险些滑落。

重新摆正身形,萧青鸾轻咬下唇,如今,她是十六岁的萧青鸾,京中最张扬的长公主,何须畏首畏尾?

更何况,国师又不是真有通天的本事,猜不到是她做的。

嗖!

皮兜中的弹丸疾速飞出,带着淡淡硝烟味,径直朝院墙内廊庑下的风灯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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