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岩穿着墨黑色的真丝浴袍,站在卧室落地窗前,借着院中甬路两边长亮不熄的路灯,看斜飞的雨丝不断冲刷着露台上摆放的花草,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再次隐隐浮动。
直到他站在窗前沉默地抽完了一根烟,而后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卧室的门,顺着楼梯上楼,直径走过一条弧形的回廊,来到三楼的一扇门前。
这是一间偌大的工作室,也是陆越岩闲来无事聊作消遣,或者心中有情绪堆积却无法宣泄时,最爱待的地方。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件家具装潢,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激光切割机,自送扫描成像仪以及一个占据了半面墙位置那么大的工作台。
时钟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陆越岩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在工作台前坐下,随手打开旁边的一个盒子。
竟然是大小不一的满满一盒子的钻石原石。
原石还未经打磨和任何工艺手法,璀璨明亮的灯光下,透着温吞而朦胧的光泽。
陆氏在境外有多座产权钻石原生矿,而这一盒原石,就是经过位于俄国的矿区开采去粗后,送到陆越岩手中的。
陆越岩长指在盒子中扒拉几下,而后挑出一颗对角直径大概有三厘米左右的原石,不需要专业评估,陆越岩右手用夹具夹起那颗此时形状亮度还如毛玻璃一样的石料,左手食指上套着一个十倍指环放大镜,仅凭一双毒辣的眼睛观察片刻,就能判断这颗原石的净度起码在IF等级甚至更高。
夜阑深静,全世界只余落雨叩残荷的窸窣声响,静谧,又放空。
明亮宽大的工作台前,男人坐在椅子上的身形懒散而恣意,但神色却淡然又专注。
雕磨钻石,这是陆越岩这么多年来惯用的,自我排解情绪的方式。
他先用指环放大镜观察了一下原石内部结构,确定了有细小杂质和瑕疵的部位,随后扯过手边的几张白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设计画出了这颗原石的切割草图,每一个切面的角度、计算光线折射率、确定折射角……雪白的纸页上,写满了公式,由此画出的每一笔线条,都能最大限度的确保从冠面进入钻石的光线被全部反射出来。
陆越岩画图计算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笔下的构图风格也很潦草,线条横斜中,都隐约透露着张狂之气,但寥寥几笔,却完美勾勒出了一颗原石未来璀璨闪耀的模样。
陆越岩画图时间很短,一气呵成后,将石料放在扫描仪下,模型导入,几乎是同一时间,扫描仪连接的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这颗钻石模拟切割后的造型比例,甚至精确给出了预估重量。
电脑成像的界面跃然于屏幕,陆越岩拿下那块原石,放在激光切割机下,进行第一步工序。
时间安静,空旷的工作室里,只有机器细小的嗡鸣声。
初步切割完成,他将主料固定在手柄切割机上,开始进行粗磨。
这是雕磨原石最费心耗时的一步。
作为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能够打磨切除钻石的,也只有钻石本身。飞速转动的砂轮上布满了细碎的钻石颗粒,陆越岩甚至连护具都没带,手持固定着原料的切割机手柄,微微眯起眼睛,进行手工打磨。
打磨工序费时巨大,每一个刻面的雕磨都是需要在百倍放大镜下完成,因此长长打磨进行片刻,就要将石料放在镜头下观察完成状态,这明明是相当累人累心的一道工艺,但是陆越岩却悠闲自得,乐在其中。
雨滴不会开花,石头不会说话,不像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样巧舌雌黄,更不会给自己带上一层虚凰假凤的面具,却也最真实纯粹。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只有面对着这些不能言语的石料,他才能感受到一点内心的安宁。
时间安静地流逝,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窗外天色返青,晨曦将至时,整个天空是欲亮不亮的色彩,朦胧清浅的美。
八心八箭的切面造型,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也不过完成了两个切面,但这样的速度,却是连国际上知名的珠宝设计师都难以匹及的,因为整个过程不仅要心细,更要胆大,那些切割构图的线条,精确的计算结果,都要一字不差的刻在脑子里,每一次将粗磨成形的原石放在砂轮上打磨时,心中不但要有数,更要有根。
好在这一晚上的不眠,对治愈自我情绪,恰有奇效。
陆越岩关掉机器,将原石从手柄打磨机上拿下来,再次放在指环放大镜下,然而不过是惊鸿一眼,还来不及细看,工作台上的手机便响起了震动提示。
也是拿起电话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早上六点了。
手机上的未读信息有两条。
一条是特助林恒刚刚发来的,提醒他今天上午要审阅广告部那边送来的新品营销策划案。
陆越岩目光散漫地扫了一眼,而当视线落在更早之前的那条信息上时,眸色倏然定住。
发件人是楚杭,信息发送时间在凌晨十二点半。
陆越岩手指微顿,而后点开——下一秒,原本经过一整夜自我平复后,已经几乎消弭的薄怒和烦躁再次迎面袭来,排山倒海般,冲击更为猛烈。
在一瞬间,陆总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楚杭的信息内容非常简单纯粹,宛如他这个人的行事做派。
一个手机号码,后面跟着一句解释——
156XXXXXXX,陆先生,这是我师哥的联系方式,约戏可扰。
“……”
两秒过后,陆越岩“啪”的一声将手机甩在操作台上,而后将那颗消磨了他一晚上时间的钻石半成品凌空一撇,“嗒”的一声脆响,不偏不倚的,重重摔回那个装满了碎原石的盒子里。
弃之如敝履。
而后他径直抬脚出了工作室的门,徒留那颗已经透着火彩的钻石格格不入地躺在一堆原料之中,毫无留恋的,再没回头看上一眼。
说到做到小先生——可以啊,很有种。
那他就奉陪到底了。
总归也要看看,楚杭那所谓的“真心”,究竟能经得住几多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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