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这天,楚杭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过后,就听杨乐站在楼下扬声喊道:“角儿们,下楼了,车到了!”

民间的草台班子而已,这声“角儿”不过是自己人的玩笑打趣之言,楚杭从小衣柜中拎出一件白色T恤套在身上,而后推门下楼。

大门口,一辆看不出年份但起码折腾了七手的五菱宏光面包车正“嘟嘟”的蓄势待发,楚杭和杨乐一起出门,小师姐看着这辆惨不忍睹的“专车”,忍不住咂舌:“哥,你确定这玩意儿能顺利带咱们到邻区?这要是半道歇菜,咱们是飞过去呢还是飞过去呢?”

“放心吧,没问题!”坐在驾驶室的杨继将太阳镜拨下来一点,从镜片上方露出一双丹凤眼,满怀爱意地轻抚了一下已经掉皮的方向盘:“能和秋名山车神一较高下的神车,起码还能再战五十年!”

“……”

楚杭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三位老师傅——那是清晨一早,杨继从区文化馆请来的弦乐琴师班子,又看了一眼被两个大戏箱挤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什么也没说,等杨乐好不容易上车找了个宽敞点的缝隙坐下后,自己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弯腰上车后,在两排座位中间的空档里坐了下来。

叶天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见楚杭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瘦弱身躯,一愣,下意识道:“小师弟,咱俩换换位置。”

“不用,挺好的。”楚杭抬头笑笑,对杨继说,“师哥,走吧。”

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看着是个清淡矜贵的人,但其实,无论什么苦,都能不皱眉地咽下去。

车子启动,楚杭放在左右两个座位扶手上的手霎时收紧。

这一路颠颠簸簸,楚杭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沧海扁舟,在浩瀚无边的海面上随波飘荡,终于捱过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刚刚停稳,他便飞快伸手拉开车门,第一个冲下车去,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杨继和叶天忙着从车上搬戏箱行头,临时攒起来的鼓乐班子这几位老师傅也顾着自己的乐器,杨乐从车里拿了瓶纯净水,走到楚杭身后,叹息道:“漱漱口,再喝点水。”

老话讲“饱吹饿唱”,为了发声稳当,老戏班的人的登台前往往不吃东西,讲究得是要给腹腔丹田留空,所以楚杭几个人出门前,连早饭都没吃,他吐了半天,也不过是胃里残余的水分而已。

楚杭垂着眼睛,接过水瓶,乌黑的眼睫被水汽浸湿,显露出几分柔软:“谢谢师姐。”

他漱了口,又喝下几口冷水,胃中的翻涌终于被暂时压制,这才苍白着一张脸,从路边站起来。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和杨继交接了,应该是本家的人,楚杭抿了下嘴角,轻声说:“走吧师姐,我没事。”

“啧啧啧。”杨乐看着楚杭苍白的侧脸,怪心疼地说:“你这脸色,一会儿上台都不用扮上了,明明提前吃了晕车药,怎么反应还这么严重呢?”

楚杭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颊,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将他眼中丁点细小的情绪都遮掩住,他声音有些飘忽,很轻地说:“没事。”

他不是晕车,只是应激反应,吃再多晕车药也没用的。

楚杭安静地跟在杨乐身后,向前方的人群走去,直到此时,他才留心打量了一眼他们下车的地方。

应该是市区城郊的一处富人区,眼前是独院独栋的中式别墅,透过敞开的大门看进去,只见院内筑着楼台水榭,古意盎然,别有雅趣。

一直和杨继交谈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楚杭意外地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潜意识里应该没见过,不过也说不准——他有一点轻微的脸盲症,对于不相熟的人,总是不太记得对方的样子。

他站在几个人后方,而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没有越过人群落到他身上。

简单交代过后,林恒带着他们几个人进门,边走边说:“换装备场的后台就在戏楼后面,我找几个工作人员帮你们把东西搬过去,对了,临时搭戏的演员也在后台准备着了,你们直接过去,先熟悉一下,一会儿台上别出岔子。”

林恒虽然年轻,但常年跟在陆越岩身边做事,行事语气中不自觉地便沾染了几分自家老板的习惯,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置喙,众人闻言也只能点头说好。

三场大戏,虽然只是经典选段,但按照时长算起来,也要从早上十点一直唱到下午两三点,到了后台,等工作人员把他们带来的戏箱放好后,叶天忍不住哀叹一声:“这一天,有的累咯。”

带着戏班子出台,杨继此时的班主架势颇足,拍拍叶天的肩膀,沉声道:“打起精神来,就当为了演出地的租金了,要是有盈余,咱们还能自己请一套伴奏班子,所以累点值得!”

“……值得!”二师哥果然一鼓作气,顿时意气风发:“师弟呢?我给他包头上妆!”

言罢,就见楚杭从更衣间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戏服里的白色衬褂,不声不响地坐在妆台前,安静地给自己打底上妆了。

叶天:“……”

马后炮本炮了。

气场真的是一种玄妙又神奇的存在。

后台中,专业院团临时搭戏的演员、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原本人声嘈杂步履凌乱,但楚杭坐在妆镜前,气质疏离清冷,仿佛自带着一扇无形的透明结界,将周遭的人影声浪全部隔绝,而以他为圆心的四方天地间,安静得宛若无人之境,哪怕你与他相隔不过半步距离,但被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高墙阻隔着,咫尺亦作天涯远。

走不近,碰不着。

他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出声,明明将个人存在感降只最低,但无论是白玉一般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还是白皙纤细的手指,甚至是指甲盖上的那一点薄淡的殷粉,却依旧亮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移不开打量探究的目光。

周围不时有小声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这就是今天的‘杨贵妃’,男旦啊?”

“我的天,一开始说是给草台班子搭戏我还不愿意来,今天算是开眼了,这个小哥哥的侧颜杀也太绝了吧!”

“卧槽他睫毛那么长真的科学吗,而且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学什么京剧啊,有这盛世美颜怎么不娱乐圈出道呢!”

“粉了粉了,一会儿我就去要他的微信!”

……

皆此种种,楚杭充耳不闻,此时,唯有用惯了的羊脂膏的味道,能让他觉得安心。

楚杭从自己的小妆箱中拿出一个黑色的铁质发箍带上,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更显得一双杏仁美目水亮摄人。

京剧旦角的上妆手法与步骤,和普通妆容有很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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