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她回神唤她。

“快走!”

七重宝塔,奄奄一息倾塌。

她到底没能走出去,身下衣袍湿透,转眼便是鲜血蜿蜒。她的孩子,她强要来的孩子,选了这样一个时辰要降临到这个炼狱般寒凉的世上。

命运不堪。

那一夜,谢清平见到自己的母亲。

然而,他的母亲并没有像他舅父说得那般病重险情,她确实已经年迈,却尚且耳聪目明,神思清晰,只含泪抱住他,诉说这些年的相思之情。

他从母亲怀中退出,松下的心重新吊起,两代皇朝政权更迭的经历,二十余载宦海生涯的敏锐,让他瞬间背生冷汗。他几乎站不住,只强撑着转出室外,双目炯炯盯着他的舅父。

“天下是慕容氏的天下!”肃王负手转身,面上有胜券在握的笑意,“一介寒门女流,舅父容她在御座上坐了十数年,仁至义尽了。”

“殷氏覆灭,大楚复立,你还是丞相。”肃王拍着他肩膀,“不必这般看着本王,如你所想,两封书信按着时辰送的。现在么,殷夜估计已是一具焦尸了。”

“你该庆幸的,这是最温和的政变,紧锁于宫墙内,不生灵涂炭,唯流她一人血矣。”

只是,先楚的遗族高估了自己的谋划,低估了女帝的命格。

不过一昼夜,皇城兵甲尽出,直捣万业寺和安乐府,慕容氏皆被囚。唯谢清平,隆武军与禁军都不敢妄动。

凭着这一点不敢,他奔入九重宫阙。

硕大的寝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破门而入,自也无人敢拦他。

他跪在她床榻,得了她一分诏书,和一枚玺印。

榻上人伸出手,抚过身畔襁褓中的孩子,又回手捧上依旧高耸的腹部,缓缓闭上双眸,未看他一眼,亦未说一句话。

诏书十字,皆她鲜血所书。至今,他都不敢回想召书上的那句话。

她有错吗?

有的。

我之错,大抵是爱上了你。经年后,她在千佛灯前如是说。

*

“舅父!”殷夜蹙眉咬唇,再度出声,“我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她也不顾礼仪面子,只俯身去拣方才的那些宝贝。

“陛下言重了。”又是一声“陛下”,谢清平实在太了解如何激怒她了。

果然,弯腰的少女纤薄背脊僵了一瞬,未再捡地上的东西,只这般垂身了须臾,方端正起身。

“久久!”谢晗得了谢清平暗示,扶过殷夜。

“放肆!”殷夜拂开他,眉眼覆了霜雪,“朕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臣惶恐,还望陛下恕罪。” 谢晗躬身跪下。

“起来吧。”殷夜同谢晗幼时作伴,表兄妹情意原也不差,此番怒火无端波及他,殷夜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压着气息道,“你怎么也在这?”

谢晗看了眼谢清平,温声道,“昨日得了叔父书信,特地回来的。”

“臣领了陛下旨意,便着手安排。”谢清平又给殷夜倒了盏茶水,“眼下正考校明初文武,稍后亦有内侍专门教导他宫中规矩,以及具体宫廷礼仪。”

旨意——

殷夜反应过来,果真用心。但凡他对自己有一分情意,也不至于这般勤快!

“陛下若喜欢这茶,臣向您引荐一人。”谢清平不用看也知她眼中怒气,眉角寒霜,却仍旧泼油猛浇。

只是递给殷夜茶水时,指尖微颤发凉。

裴庄若与裴淑得侍者传信,翩跹而来。

叩首问安,有礼有节。

殷夜不识裴庄若,但认得裴淑,见到她,便想起昨日那点心的去处。开口便更加没有温度,“你也在这?”

裴氏心思单纯,又是年幼,只欠身道,“回陛下,昨日臣女得了舅父的点心,今日特地来感谢舅父的。姑姑还做了三清茶为谢礼。”

殷夜扫过那茶,冷笑道,“那你且学学,自己得了便宜还让他人做衣裳。”

“臣女就是笨嘛!”裴淑努了努嘴,垂首道,“就占点姑母的光,反正姑母也得了舅父的点心,茶饼是姑母最喜欢的。”

殷夜的目光彻底落在那盏茶上,怪不得,方才她不过讨要茶叶,他眼里竟有一闪而过珍爱又不舍得情意。

还敢将错就错,顺着她说替身的无稽之谈!

“陛下可是想要这三清茶的方子,若是不弃,臣女处还有些今岁烘制的,现下就去取来。”

“不必了!”殷夜起身,不怒不笑,“君子不夺人之美。”

“天色不早,朕欲回宫。”

“臣护送陛下回去。”谢清平让开身,引她出水榭。

身后诸人皆依礼跪送。

“丞相留步。”殷夜凝眸望他,又转身望向身后三人,最后定在谢晗身上,只含笑道,“丞相好生教导,谢世子亦用心学习。”

“朕盼着,良辰吉时,郎君早日入吾宫阙,侍奉宫闱。”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