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阮早在他弹奏第一个音符时便明了他的用意,“是《凤求凰》罢。”
“是,此琴名为绿绮,正是司马相如在临邛琴挑文君留下千古佳话的那把琴,是故只能奏此曲。”
钓亭之中一时静默,流莺清脆,风卷落梅又送下许多的红梅花瓣来。跟随而至的素晚忍不住去瞧念阮神情,只见她眉目宁和,静静启唇:“陛下认为,凤求凰,是千古佳话么?”
“不是吗?”泠泠琴声又起,这一回曲调苍然转冷,却是“我所思兮在太山”的《四愁诗》了,“说起来,这卓文君也算千古奇女子。我若得文君,必金阙椒房以待,永不相负。”
念阮轻轻摇头。
“文君能弃富贵与相如私奔,怎会看重所谓金阙?至于司马相如,他暮年欲聘茂陵女子为妾。负心薄幸至此,何谓佳话呢?”
“此事于史无载,想来是后人穿凿附会。”
琴声悄歇,他微微一沉吟,又问她:“那在萧四娘子看来,凤凰之尊,玉堂金阙,好是不好呢?”
这几乎等同于明示了。可那无情的小娘子却恼人地看着白鹄渡寒水的湖面,眉目清婉,一点儿也不为所动,等了许久才又等到她一把温温柔柔的好嗓子:“这世上,有人喜欢金笼华屋,便自然有人喜欢箪食瓢饮。有人羡慕百鸟至尊,也有人殷羡那林中乌鹊。”
“至于念阮。我曾闻南朝诗云,白鹄鸟行行成双,‘连翩弄光景,交颈游青云’,倒很是羡慕。”
她嗓音轻轻柔柔的,像细雨润湿花瓣儿,情意缠绵。然而字字句句绵里藏针,冰冷锥心。
建元帝只静静看着她,流离春景中一双眼明亮璀然,如珠玉耀目。他想,她又怎知他没有白鹄之想呢?若她愿意,他也可为她空置六宫,永不负心。
钓亭之中气氛僵滞得仿佛泼水成冰的冷。适逢白简来送披风,他示意递给念阮,转了话题:“任城王可回京了没有?”
任城王是皇帝的族叔,时任征北大将军、朔恒二州刺史,奉命驻守北境抵御北邻柔然。柔然刚继位的新可汗却有休战之意,派了使团赴京。任城王此次回京述职,正是为了此事。
“回陛下,任城王已然归京,派人来报下午入宫谒见……”
那小侍卫的声音却有些耳熟,念阮不禁侧眸,上一世临死之时,她听到的好似就是这个声音。
白简朱缨皆是他的贴身侍卫,极少离身。如果是白简,那么,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念阮心绪微乱,指甲不觉将掌心掐出一排月牙来。她不愿再纠缠于过去,顺势告退,沿着曲折游廊漫步观景。素晚暗暗给小宫娥使了眼色,命她回去禀报。
“她真是这般说的?”
宣光殿里已然云收雨住,龙脑香盘旋吐绕,驱散了浓郁的情.潮味道。萧太后倚在女侍中郑芳苓的怀中由她按着太阳穴,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宫人的汇报。
太后的语气冰冷得半丝温度也没有,宫人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郑芳苓侍奉太后已久,念阮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遂笑言劝:“陛下生得那般龙章凤姿风神秀彻,哪会有女孩子不喜欢。依臣看,四娘子只是害羞罢了。”
“害羞?”萧太后还有些沉浸在琴音般袅袅不散的余韵里,媚眼轻闭,眉却颦起。她哪里是害羞,她胆子可大得很呐!否则除夕夜里也不敢装病不来,还跟燕家那小子私定终身。
“去把四娘子叫回来。”
念阮回到宣光殿时太后正在菱花镜前梳妆,也不唤她,由着她在身后跪着,懒懒闲闲地描眉抹鬓。还是郑芳苓估摸着她气消得差不多了提醒了句,才凉凉道:“念念来了。”
念阮跪得双膝有些发颤,宫人来扶仍不敢起。太后垂眸瞧了她一会儿:“你和皇帝相处得如何了?”
念阮不敢撒谎:“陛下待念阮很好,他弹琴给我听,就像念阮的兄长一样,很是平易近人。”
“傻丫头,弹的是《凤求凰》吧?”太后神色柔和下来,亲拉了她一把把人按在软榻上坐下了,“你是个聪明孩子,难道看不出?皇帝喜欢你。也同我提过多次,想要你做皇后。”
太后的话总是这般半真半假,只拣好的说。上辈子,她也是信了太后说皇帝喜欢她,才会轻信于他,把一颗真心交出去。
她想起那个透着靡艳海棠香的春夜里宣光殿的大火,纤骨轻颤,眼眶里已有哀愁如雾:“侄女不敢痴心妄想。”
“若是姑母说,你有这个福气呢?”
这等于是把话挑明了,念阮脸色惨白,再度跪下:“殿下,念阮才疏学浅,姿貌甚陋,不可以承天命、奉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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