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隐在介绍何泽的时候,刘岩也在打量着何泽:他看起来年龄四十岁左右,身上穿戴着的是与其他唐人差别不大的璞头、圆领袍与长靿靴,面上的胡须修剪地十分整齐,脸上古井无波,看上去不卑不亢,倒是有些文人风骨。
刘隐见刘岩动也不动,忙叫他行礼,然后又是指导他行了一套冗长的拜师礼节,临了还不忘叮嘱刘岩要听从夫子教诲。
送走了刘隐,房中氛围变得微妙起来。刘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何泽站了半天,便请他上座。何泽入了座才慢悠悠的问了一句:“开成石经,二郎读过哪几经。”
刘岩听都没听过什么开成石经,更不知道开成石经即是昨日韦氏所说的十二经,自然是答不出来,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蹦出个字来。
何泽见了,倒是没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反而自嘲道:“无妨,我亦是个进士不第的庸人。”
“夫子不宜妄自菲薄,您未能雁塔提名,定是朝中奸佞嫉贤妒能,使庸才登科。”刘岩听了立马安慰,他生怕何老师越想越气,要是被老哥听了,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那就不妙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何泽先是一惊,而后又激动起来,接着长叹一声道:“未曾料一总角小儿,却能洞若观火,足令天下笑我者汗颜。那奸相崔胤,素与吾不睦,阴遣人黜,主试重违胤意,遂落第,尔来已六年矣。初闻之,吾怒发冲冠,狠不生啖胤肉,夜寝其皮。先考止之,云:‘予尝揆星象,崔胤狡诈阿谀,必不得善终,汝当居家治书作文。’遂罢。”
刘岩没想到自己一句恭维的话居然歪打正着,倒让老师吐露了一堆真言,心里半是唏嘘半是同情,一时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你读过些什么书,说与我听听,若能诵得,那便更好”反倒是何泽先打破了沉寂,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刚刚刘岩读罢还没放回的《元和郡县图志》。
刘岩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能背哪本唐代之前著成的书,匆忙间却在书架上扫到一本《太史公书》,心中一喜,娓娓背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法皆斩。借第令勿斩,然戍者死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好《陈涉世家》有一段是需要背诵的,不然又要出丑。背完的刘岩心中默念。
何泽初听,略有惊喜,结果没想到刘岩背了几句就没了,面色稍沉,盯着刘岩,眼中好像在说“就这?短小无力的一段。”而后方才说到:“太史公文字激昂,甚善。太宗亦曾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还能背吗。”
刘岩只能把压箱底的学问抖出来了:“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曰高皇帝。”——这是刘岩在网上“科普”刘邦庙号经常用的史记原文,背得比《陈涉世家》还流利。
何泽见刘岩连这么没有营养的段落都搬出来了,知道他业已技穷,便收了考校的心思,看了眼手中的《元和郡县图志》,叹道:“既观郡县,益念安西矣。自贞元中西州陷落,至张沙州复河西,西域断绝七十载,大唐何时能再复安西!”越说是音量越大,音色也越低沉,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震得刘岩有些心慌,再看何泽,眼睛都泛了红。
“大唐不会再复安西了,汉家将士绝迹于西域千载,直到左宗棠平定新疆,才有汉兵再入安西故地。”想到这里,刘岩自己鼻头也有点酸,知道真相的他不比何泽好受。
刘岩不禁联想到银联的一部广告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时间背景正是西州陷落前夕,其中沙漠中唐商的一句:“敢问军爷,是不是我们大唐的人马要回来了”与何泽的低吼蕴含的爱国之情何其相似,无论是士还是商,对大唐的爱俱是那么深沉。再想到最后脱下兜鍪,满城汉兵,俱为白发的场面,刘岩终是忍不住,鼻涕眼泪一起掉下来。
刘岩的变化,何泽也是尽收眼底,见到刘岩反而先哭出来,又叫到:“我思旧伤怀,郁结于心,方有此状,汝一未冠小儿,又为何哭!”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白发兵。”刘岩一边抽泣,一边回到。
何泽听闻,合上双眼,终是泪关失守,凭案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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