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摆设一如既往,父亲与大哥正亲近地靠在书桌前,似乎在看一封信。
信由红漆涂过,顾恒知道这是顾家密信,虽然很想了解顾家这几年的近况,但却知道这不是一个旁系子孙能看的,于是便移开了目光。
顾琢率先开口:“父亲、大哥,珩表弟回来了。”
长亭侯顾衍和顾瑜立时抬起了头,桌上的密信并未收。
顾恒与二位至亲相对而视,终于忍不住动容,“顾恒拜见……”
他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无法自控,父亲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头发也白了许多,眉头的思绪也深了几分。
尽管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一觉醒来,但对父亲与兄长而言,却是整整过了六年。
六年,多么漫长的六年。
他顾家是夺嫡的失败者,新帝登基,按照卫明桓那记仇的性子,顾家在夹缝中生存,父亲小心谨慎不知忧虑了多少。
这一切,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潸然泪下,“顾恒拜见侯爷,拜见瑜表兄。”
他猛然跪下,磕头,行了个大礼。
这一跪一拜,倒教顾衍三人吓了一跳。
顾衍连忙上前,亲手将顾恒扶起来,“珩侄儿,你这是作何?”
顾瑜亦道:“顾令丞之事,便是顾家之事,父亲定然会为你做主,你不必如此。”
顾恒摇了摇头,借着父亲的力道站了起来,他神情悲伤,却欲言又止。
曾经最亲密的父兄,如今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叫一声,再次见到父亲,那种涌上心头的心酸与难过难以抑制,霎时充斥了脑子。
“我……我不是有求于侯爷,只是心里难过。”顾恒解释了一句。
顾衍道:“我明白,你父亲的事,还待说与你知晓。”
顾恒点点头,“侯爷请说。”
顾衍拍拍顾恒的肩膀,“孩子,外间的传言并非全然是假的,顾令丞亦是因为跟顺亲王的缘故,这才导致不幸身亡。”
顾恒原本心中就有怀疑,这会儿听父亲这么说,还是诧异了一瞬,“顺亲王为何会如此?顾家可是他的母族,之前嫡公子也曾为他殚尽竭虑,他竟然恩将仇报?“
顾衍叹了一口气,“皇权之中,自然是利益至上,谁还会念及情分?此事应当是顺亲王想要与顾家断绝关系作出的姿态,你父亲只是个由头。”
“如此说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顺亲王还未曾死心?”顾恒与卫明楷相处多年,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莫不是他找到了新的依靠?”
顾衍听到顾恒这般猜测,忽然觉得此子聪慧通透,竟像极了他那个已然不在人世的嫡子。
“侯爷,你是否已经查到了某些端倪?”顾恒问道。
顾衍与顾瑜对视了一眼,“是有些线索,但并未证实。”
顾恒点点头,知道顾衍不会跟身为旁系的自己说太多的消息,便不再多问。
“还望侯爷一切小心,倘若顺亲王想要卷土重来,第一个要做的却是撇清咱们顾家的关系,想来背后的势力绝非京都城世家这么简单。陛下登位六年,世家就算有再大的野心跟谋算,恐怕也被掣肘了许多,我担心的是……”
顾恒顿了顿,望着顾衍的眼睛,仍然将心中的猜测说出了口,“……内忧外患。”
这四个字让顾衍几乎失态,神色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看向顾瑜,“莫不真是如此……阿瑜,速速查清楚!”
如此情形,想来之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否则谁会值得顺亲王跟顾家撕破脸?
顾瑜亦神色凝重,“是,父亲。”
京都城世家之中,没有谁比得上顾家底蕴深厚,这个家族历经数代,几百年的历史。不管在军中还是在朝中,都有着无法撼动的实力,即便现下被陛下打压,但只需蛰伏二十年,待新一波皇子长起来,何愁不能重掌朝堂?
尽管自先帝开始了人才选拔改革,逐步推行科举制,可世家的影响到底是根深蒂固的,哪怕是寒门学子,也需要依附于世家豪门这棵大树之下。
这是天下大势,因为大家族必然会获取更多的资源,从而站在权力与利益的金字塔尖。
只要皇权不被覆灭,这是必然的结果。
而其他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卫明楷竟然抛弃母族,斩断与顾家的纽带关系,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深思。只是他做得隐蔽,恐怕还需要多方查探证实。
众人回过神来,顾衍抓住了顾恒的手,恳切道:“此事不宜声张,珩侄儿,这么多年未曾见你,不想你已如此成熟。“
顾恒亦颇为动容,“侯爷为顾家忧虑深重,顾珩应当成熟。”
“不知为何,我见到你,竟然想起了我那个三子,他也如你这般聪慧,许是……”顾衍叹了口气,眼角闪出了些许泪花,“许是你的名字与他相似吧。”
顾恒听到这话,看到顾衍眼角湿润,突然之间很想告诉父亲真相,你那个不孝的儿子,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啊!
可是他还不能说,这是太过惊悚的事情。
顾瑜生性温和,善解人意,立时劝了顾衍一句:“父亲,民间传说转世投胎,想必三弟他已经在哪个人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顾衍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自责,“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他,让他为顾家做了这么多,他死的时候还未过而立之年,才二十八岁啊!更别说为了顺亲王,他那些年过得有多苦,你们三个孩子,是顾家未来的顶梁柱,为父都做了相应的安排,只有他……为了那些谋算,至死都未曾娶妻生子,一辈子都在受委屈。”
这番话,顾恒之前从未听父亲说过,父亲像一座大山,永远伟岸不屈,更是顾家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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