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间平房只有几平米大，摆设很是简陋，一柜，一床，一桌，一个旧沙发，这些都是房东留下来的家俱。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桌子上摆了几样水果，看上去很新鲜。这是他特意为女儿柳叶眉准备的，虽然，他并没有把握断定女儿一定会来看他，但是，他还是准备了。如果女儿真的能来，那将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在他心里，这种希望是非常渺茫的，他在女儿的生活里，消失了二十年，光阴流逝，也流走了他与女儿之间的父女之情。

想当年，他决然地离开了女儿，并没有想太多，一心只想着，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那时的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是如此的下场。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前妻，柳心仪的判断是准确的，正如她所说：自己今天的结局，很惨！抛妻弃女后，他并没有过上自己理想中的好日子。他所走过的路，都是在柳心仪的预料之中的，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柳心仪好像是给他施了魔法，念了魔咒，竟然在二十年后，让他回到了原地。柳心仪，这个倔犟的女人，曾经给过他那么多的机会，等他回家，可是，他还是意无返顾地离开她了。

离婚那天，他记得，柳心仪只对他说过一句话：你会后悔的！听罢此言，他觉得很可笑，什么是后悔？他怎么会后悔呢？那个女人，才有女人的魅力，那是他想要的，他是不可能后悔的！他陶醉在征服柳心仪的快乐之中，几年来，和这个女人离婚，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坚持着对她的冷落与无情。终于，他胜利了，这个女人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顺利地和她离婚，他又顺利地和那个女人结婚。

女人的直觉是最灵敏的，而男人，在女人面前，有时是愚钝的。柳心仪之所以能料定，他将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那是有根据的，决不是凭空而断。能和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漂亮女人过日子，而且能过得有模有样，有声有色，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才可以驾驭这样一个女人？驾驭那样一种生活？绝非是他，一个平常的男人！

他与柳心仪刚刚结婚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艰难，他们没有房子，只能和父母挤住在一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是，这个女人，却把苦日子当成了一种奔头，每天，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她都会捡几块砖头带回家，风雨无阻，日积月累，砖块堆成了小山！两年后，这女人对他说：“这些砖足够我们盖两间房子了，我们终于能有自己的窝了！”房子真的就盖起来了，虽然不大，但柳心仪感觉很知足，像是住进了高楼大厦般地开心！他真是佩服这个女人的耐心、耐力，还有那种不服输的决心！她所期望的，一定能够等到，她总是充满信心，不言放弃。而他，远远不及柳心仪，没有她那种顽强的精神，有时，他需要柳心仪的呵护，才能在困苦面前站立起来。他不能为这个家独挡一面，柳心仪最知他的弱处。

他现在才明白，女人的决心有多可怕！就像柳心仪坚信，她一定会盖起自己的房子那样，她也坚信他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他会来找她，求她！她坚信，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的！他没有如愿以偿地，和他深爱的女人过到头，在那个女人眼里，他就是个废物，没权没钱，没房没车，也没有了当初的帅气！他被毫不犹豫地踢出了门，没有那么多理由，莫须有！他有许多的不甘心，为自己的付出而不甘心，为自己的失去而不甘心。然而，现实，不允许他有这些，他没有能力去维持那样的生活，给不了那女人想要的，所以，选择放弃，选择退出吧！柳心仪从来没有和他要过什么，他给不了她什么，这个女人不懂得从男人身上索取什么，只知道自己去争取，和自己较劲。她活得很累，但很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女儿还时没有来。他还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这不是一件着急的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前，对于帮自己和女儿见面，他担心柳心仪不会答应，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柳心仪不但答应了，而且很痛快，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个女人，有如此大的肚量，他有些低估了她。柳心仪还告诉他：女儿改随她姓，那也是女儿自己决定的，与她无关，让他不要误会。这一点，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他真以为是柳心仪做主，给女儿改了姓的。柳心仪说，自己不会做龌龊的事情，谁会做，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么多年，柳心仪都没有再嫁人，难道是铁了心要等着他吗？他想不明白，其实，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更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女儿吧！不想给女儿找个继父，亲生父亲都靠不住，何况是别人？换作是他，熬不过三年的寂寞。可女人，能把心一横，为了儿女不顾一切，舍弃自己！柳心仪就是这样，他输给了这个女人。一场残局摆在他面前，该如何收拾，他没有头绪。他希望柳心仪狠狠地骂自己一顿，那样，他的良心也能得到些慰籍。可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平静如水，脸上带着笑容，从容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他的那点心思，柳心仪怎么能猜不到呢？明知故问，“我答应你，让叶眉来看看你。”这语气很平淡，也很沉重，并没有一定能来看他的意思，只不过传话而已。能做到这一点，对于柳心仪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是个是非分明的女人，夫妻的情分，可聚可散；而父女之情，是天经地义，不可断。要说断开了，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咎由自取，是他亲手扯断了！想再接上，谈何容易？他只能耐心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