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常问及皇帝病情,程据起初支支吾吾,终禁不住言语相诱,悄悄透露,陛下恐命不久矣。

贾南风若有所思。

近些年,司马炎病情时好时坏,坏比好的时日愈来愈多,有时半夜起来,绕着内宫乱逛,引得身后黄门惊惧不已。

杨骏趁机安插党羽,三公九卿任免都由着他的性子,就连司马亮都被下令出镇许昌。种种变化,司马炎自然有所察觉,清醒时,怒斥杨骏所用非人。

历数司马炎与杨骏所下棋局,固然胜多败少,但就目前这盘棋而言,杨骏招数频出,司马炎反倒左右支绌。往大了说,杨骏同样是一颗棋子,一颗即将不听使唤,却至关重要的“镇”子。

这令主人不得不审视全局,重新布子。

他改封太子同母弟司马柬为秦王,立皇子司马乂为长沙王,司马颍为成都王,同时将偏远诸王纷纷改封到洛阳周边,以拱卫京师。

对这一安排,杨骏心内惶惶,陛下此举,乃是借鉴曹魏教训,将国中军力尽置宗室之手,以防司马代魏的故事重现。当今朝中谁是“司马”?明眼人一看便知。

当晚,杨骏紧急找来杨洮、杨济二人,商量对策。如此大事,他万万不敢指望那三千门客。

杨洮直言,“陛下忧心者,不过是曹魏旧事,敢问兄长可有此大逆之心?”

杨骏吓得面如土色,厉声斥责杨洮噤口。他只想保眼前富贵,从未想过做皇帝,他没有那个雄心和本钱。杨洮自然也知道,不过拿来激他罢了。

空气瞬间凝住。

还是杨济打的圆场,“二哥本意是,我等既为臣子,那就尽臣子本分便可,诸王出镇京畿,只是以备万一,与我等并无干系。二哥性子直,但如此狂悖言语,还是不说为好。”

杨洮又道,“兄长平素挥金如土,结交不少大臣,但真正的忠贞之士,不是几两黄金可以收买的。如今连洛阳城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你结党营私之事,诸王岂能不知?别的不说,楚王就不会放过你。”杨洮的气愤是有缘由的,他不止一次劝过兄长,都被当了耳旁风。

一番话说得杨骏惴惴不安,大汗淋漓。这下杨济也难转圜了。三人沉默半晌,杨骏索性开门送客。

月色清冷,院里竹影随风摆动。杨骏辗转难眠,他想起杨洮所言,不禁脊背发凉。不管陛下意图为何,他得赶紧想出一个法子,一个既能保住眼前富贵,又能消解诸王猜忌的法子。

司马炎每日清醒时候不过一两时辰,他四处闲逛,浑如行尸走肉。羊儿们见到主人,咩咩乱叫,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脂粉气味。竹影稀疏,荷塘流光,司马炎感到心旷神怡,精神也好了许多。他命仆人们取来酒水,席地而卧,不一会儿便醉了七八分。他举杯邀月,拍着玉阶高呼,“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唱着唱着,竟是老泪纵横。

黄门劝道,陛下该回去歇息了。司马炎起身往竹林行去,脚步凌乱中,他想起刘伯伦的《北芒客舍》,若非一代君王,他定要备一架鹿车,荷锸任埋。

绕过竹林,前面是一方寒塘,他看到水里有个面色苍苍的男子,披头散发,拎着玉爵,赤裸上身慷慨高歌。司马炎大吃一惊,指着男子道,“大胆狂徒,竟擅闯宫闱禁地!”

男子也指着他,满脸怒气。司马炎将玉爵狠狠掷去,一圈涟漪荡漾开来,男子碎成无数残片。

司马炎狂笑不已,蓦然转身,看到无数人从林子后面出来。

身披黑甲,手握宝剑的钟士元,浑身鲜血,后面跟着姜伯约。二人神情狰狞,迅疾向他冲将而来,司马炎避之不及,紧闭双目,宝剑连同身影,一齐穿透他的身体。

刘禅和孙皓相视而坐,一边饮酒一边说着,此间乐,不思蜀,急得身旁的郤正跺脚不止。司马炎捧腹大笑。

一阵剧烈咳嗽声传来,齐王司马攸身着朝服,对着司马炎哭诉,“兄长,我放不下大晋江山啊!”

杨艳凤冠霞帔,怀抱襁褓中的司马衷,一如三十年前那样明丽。司马炎伸出手,向前扑去。

突然,一个头戴十二旒帝冕,身披朱墨龙袍的少年挡在他面前,嘴里高呼,“还我性命!还我江山!”少年浑身是血,龙袍四处透风,胸前有两个黑漆漆的大洞。

司马炎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

瞬息,少年化烟散去,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款款走来,向他盈盈行礼,朱唇轻启,“陛下,夫君性命,曹家基业,您打算何时还呐?”

这句话,司马炎听得真真切切。

司马炎踉跄倒退几步,瘫坐在地,指着女子颤颤道,“你,你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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