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耀的镰刀逼在老兵油子的脖子上,不是因为对方的调笑,而是对方身上凛冽的杀气让他恐惧,这种感觉就好像遇到了一头狼,虽然狼没有什么动作,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让人本能地防卫。

看到雷耀亮出刀子,周围所有的士兵都纷纷凑了过来,更有甚者,直接端枪大喊起来。

“小比崽子,你他妈找死,和我们排副亮刀子,你活拧了吧?”有人大喊着,有人更想直接冲过来,就在雷耀犹豫着下一步要怎么办的时候,被称为排副的老兵油子却忽然一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喊声。

“小子,你有种啊,说说,干嘛来前线,为嘛要报仇?说的好听,我就留下你!”老兵油子低头看了看抵在脖子上的镰刀,笑着问道,听到他的话,雷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方既然表现出了善意,他没必要拒绝,在四顾了一眼之后,雷耀缓缓开口。

“我爹,我娘,还有我邻居嫂子家都被一个叫飞机的东西炸死了,我想找飞机报仇!他们说这里有机场和飞机,我就过来了!”雷耀看着众人,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事情说清楚,听到他的话,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排副,排副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给他的感觉很有意思,虽然面孔稚嫩,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充满了一种只有在生死搏斗之后才会具有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却不妨碍对他打心底里的喜欢。

“给你爹娘报仇这是大事,我懂,给你邻居的嫂子报仇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她儿子,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把人家睡了?”老兵油子不在乎仍然挂在脖子上的刀锋,回头看着众人笑着问道,他的询问顿时引来众人的哄笑,战场上,什么最能让人放松,除了满口的脏话,就是女人和裤裆里的事,这样的花边自然不会被放过,所有人也都一扫之前的冰冷,纷纷露出专注的神情。

“我,我没有,睡!”雷耀慌忙否认,可是一想到他和小嫂子在炕上的时候,他的底气又变得特别不足。

“你他妈的肯定把人家给睡了,你跟我说说,她奶子大不,白不?”老兵油子来了兴致,大声询问道,露骨的询问让雷耀顿时神色赧然,可就在他犹豫着要点头还是要摇头的时候,手里忽然一空,下一秒钟,镰刀已经到了对方的手里。

“给你上的第一课,敌人就是敌人,对手就是对手,对敌的时候,千万别分心!”老兵油子玩味地摸着锋利的刀锋,对一脸愕然的雷耀说道,后者此刻早就忘了赧然和不好意思,愕然中回味着老兵油子的话,此刻的对方,在雷耀眼里忽然变成了那只母狼,不过对方却有着母狼不能比拟的阴沉和智慧。

“操他妈的,毛腿子副官跑的倒快,这就滚蛋了?”就在雷耀想要向对方询问飞机的事情时,老兵油子忽然看向李副官,后者此刻已经趁着混乱跳上车,三两下倒车向来路飞快驶去。

见到笑料离开,众人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开,抽烟的继续抽烟,挖坑的继续挖坑,雷耀孤独地站在那里,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对面,老兵油子摸着手里的镰刀,忽然一个调转将刀柄递给雷耀,然后指了指了前面一个大坑。

“小子,不怕的话以后跟着我,我活你就能活,我死,我死,你自求多福!”老兵说着,向大坑走去,然后随便拽过个草帘子就倒在上面,雷耀想了想,将镰刀收好,也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到雷耀跟过来,老兵笑了笑,从一旁拽过一把长长的东西递给雷耀,雷耀愣了一下,这东西他见过,以往进村收税的警察们都背着这个东西,有人说着玩意厉害,一扣就能打死人,于是这个东西也一直在雷耀的心中充满了神秘感,至于它的名字,雷耀自然记得,这玩意叫枪!

可就在雷耀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老兵油子却忽然将枪拽了回来,对他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这玩意你也敢接,小心打掉了你的老二,以后没法睡嫂子了!”老兵说完,将枪扔在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叶,塞进烟袋锅里,用手指按了按,就着灯火点着,这才再次看向雷耀。

“留下你,是因为我敬你是条汉子,国家这么大,老子死了说要报仇的可没几个,没见东北的少帅,爹都被鬼子炸死了,他一个屁不敢放地跑了,这样的人,枉为人子!不过,敬你是敬你,到了战场上,你可不能捣乱,我们干的是杀人的活计,刀口舔血的拼命,你半大小子想要动手,先弄明白你自己长了卵蛋没有!”老兵油子一边用拇指不断按动着烟袋锅里一明一暗的烟火,一边对雷耀嘱咐道,虽然话语中多了很多鄙夷和听不懂的东西,但雷耀却出奇地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老子是从中原大战就摸了枪的,拿过老冯的银子,也吃过少帅的谷子,杀过土匪,也杀过自己人,谈不上对谁忠诚,但唯一觉得没杀过瘾的就是小鬼子!”烟袋锅里的烟草抽不了几口,老兵油子也没有那么大的烟瘾,在用鞋底子磕掉了里面的烟灰之后,重新将烟袋锅别起来,这才看着雷耀,做着自我介绍,对面,雷耀默默地点头,承担着他作为听众的责任,对于眼前这个人和他从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他似乎觉得越发能接受对方了。

“七月初七,鬼子兵非要进咱们宛平城,那能让他们进吗?毕竟是咱中国的地界,咱们当兵站岗把守的地方,他们说进来就进来,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要知道,咱们手里的家伙也是能杀人的!”老兵油子看着雷耀,缓缓说道,周围的士兵或坐或站,都随着老兵油子的话陷入沉思,雷耀似懂非懂地在一旁听着,心中对于老兵油子口中的鬼子兵,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印象,虽然他没见过鬼子,但老兵油子的描述和自己的经历已经让雷耀将鬼子归结为一群豺狼虎豹一样的家伙,当仇恨有了一个切实的目标之后,雷耀心中的感觉也变得更加热切起来。

“戏文里都唱,叫精忠报国,咱们没念过书,但都听过戏,所以,鬼子真打到头上来,咱们可不能含糊!”老兵油子说到这里,目光转向雷耀,“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你有情有义,被鬼子的飞机炸个家破人亡,是男爷们,就必须要报仇,否则,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爹娘。”

老兵油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变的凌厉起来,雷耀被老兵油子话说的血脉贲张,他只觉得自己从鼻孔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如果此刻真有鬼子兵上来,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在老兵油子身边,其他人或表情严肃,或暗自点头,可就在老兵油子刚要开口继续说下去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声就骤然在耳边炸开。

那是雷耀第一次听到枪声,声音不响,只比过年的爆竹大一些,子弹穿透空气的声音有点尖,然后,就好像配合一样,站在老兵油子身边的一名士兵就猛地一头摔倒在地。

都他妈趴下了!老兵油子的嗓音一下子喊破了,在大声提醒众人的同时,他一脚踹倒了对面的一个属下,然后又不忘重重地按着雷耀的脑袋,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雷耀半张脸都被压在土里,而在他对面,面对的是另外半张脸刚刚被打死的那名士兵就那么躺在那里,空洞洞的眼睛仿佛一扇破窗户,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鲜血顺着它的额头流下来,一汩汩润湿了脚下的土地。

对方死了,刚才还活着的人就这么死了,这个人在刚刚的玩笑中,笑的声音很大,大的雷耀都能看到对方的小舌头了,可是,忽然间这个家伙就死了。

雷耀有点麻木,觉得不真实,他就这么盯着对方。心中回忆着相似的记忆。

这是雷耀第二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是木匠和小嫂子,但那种死是充满让雷耀愤怒的情绪,而眼前,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死掉,却让雷耀在惊愕之余感到恐惧,雷耀想安慰自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只能任由老兵油子压着自己。

幸运的是,敌人并没有留给雷耀恐惧的时间,在枪声响起之后,就是嗖嗖尖叫着的迫击炮弹和掷弹筒。

黝黑的夜色中,炮火从黑暗的各个角落射来,然后是能瞬间照亮天空和周围的爆炸与火光,在火光中,雷耀看到的是一张张和他相同的恐惧面孔,而这其中,唯一能让他镇定下来的,只有老兵油子舔着嘴唇,带着狞笑的表情。

跟你说,杀人可有意思了,远远看着,一扣扳机,敌人就跟截木头似的一倒,感觉就跟你会戏法似的,不过一枪打死不算什么,最好玩的是等小鬼子离近的时候,一刀捅进去,捅的小鬼子嗷嗷叫,然后身子跟软棉花似的瘫下去,到时候,你什么气什么恨都解了。趁着爆炸的间歇,老兵油子舔着嘴唇向雷耀说道,仿佛一个老饕在讲解着怎么吃一道美食一样,虽然不知道老兵油子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但雷耀却忽然发觉,在他心里的那一点点的恐惧感,伴随着老兵油子的话,瞬间消失不见。

长,长官,一会我能干啥?雷耀想了半天,犹豫着插嘴问道,虽然老兵油子说的热络,但雷耀却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看着周围人拿着各种各样的长短武器,雷耀很清楚,自己单靠着腰里的镰刀恐怕不能把鬼子变成一截木头,最有可能的实际情况是,他叫喊着冲过去,然后被人家变成木头。

雷耀询问老兵油子的意思当然是想要一把枪,以前来村子里警察们背着的长枪一直都是孩子们议论和羡慕的对象,每个人都能以摸一把为荣。眼前能有用一用的机会,雷耀自然不会放弃。

老兵油子看出了雷耀的想法,微笑着摆摆手,想要枪?这可不成,这玩意给你还比不上你手里的镰刀呢,子弹这东西金贵,打一个出去,半条猪腿就没了,以后时间长了,我在教你,现在你就用这个。老兵油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手雷,递给雷耀一个,然后又小心将其中一颗后盖拧开,拉出导爆索。

正是啥玩意?面对以后将陪伴他半辈子的老伙计,雷耀却一脸鄙夷,在他看来一个铁疙瘩似的东西,又能有啥大用。

我跟你说,这玩意可厉害,这东西叫手榴弹,扔过去就爆炸,炸的准了,能把鬼子一个班的人包圆了,这可是好东西,没看我才俩吗,全都给你了,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回来了。老兵油子说着作势要拿回去,雷耀见状连忙用手捂住。

这玩意能爆炸?好奇拿起手榴弹,感觉就是个大铁疙瘩加个木头把,说这个东西能爆炸,雷耀一百个不信。

当然了,别瞧不起这东西,你看他黑不溜秋,实话告诉你,把你家炸出大坑的那东西,也跟这玩意差不多。老兵油子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手榴弹,也不管雷耀信不信自己的话,就直截了当介绍起来,这个线儿一拉就往外扔,记得,要是扔的不及时,就在你手上炸了。

一拉就扔?那是多长时间?雷耀跟着老兵油子比划了一下,然后奇怪地反问道。

能多快就多快,最多三秒钟,这玩意就爆炸,记得,不但要扔的快,还要扔的准。老兵油子听到雷耀的询问,立刻在解释道。

“啥叫三秒钟?”雷耀再次追问道,这个词听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

“三秒钟就是数三个数这么长的时间,123,就必须要扔了,知道吗?”老兵油子连忙补充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手榴弹塞在雷耀手里,这个时候,没谁有时间搞什么战前训练,雷耀能学会是他命好,学不会是他命孬,老兵油子虽然怜惜雷耀,但也没办法逆天改命。

扔的准我没问题,只是怕扔不了太远。雷耀掂量了一下手榴弹的分量,想了想说道,以前放羊的时候,用石子打羊角,准头对于雷耀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东西有点沉,怕是扔不了太远。

你估摸着能扔多远?一旁,老兵看着雷耀问道,口气中充满了不经意,毕竟这孩子年纪在那里摆着,手榴弹这东西又不是气吹的,很多人不会用那把子力气,想扔远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十丈没什么问题,再远了就没准头了。”雷耀掂了掂分量,估摸着说出个大概,毕竟这东西没扔过,雷耀也怕说到做不到。

“你就吹吧,十丈?你咋不说你家天天喝疙瘩汤呢?”老兵油子白了雷耀一眼,觉得这个孩子吹牛吹的没边了,当了这么多年兵,老兵油子不是没见过能扔手榴弹的,膀大腰圆的人,扔出去个十三四丈的那都是能问长官要现大洋的功劳,要知道,十丈可是三十多公尺,凭白赶上一门小钢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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