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吴老师

得找个懂这话的人来跟这孩子沟通一下,颜永农想。

可是村里除了几个当过兵的人越过省界再也没有越过县界的了。这年头你有面子当上兵就不用呆在深山沟里了,现时到哪里找个懂这话的人呢?

颜永农想呀想到底还是想到一个人,他是村小学教书的吴老师,从省城里下来的。听说他在省城读过师范,原先在省城里教书,不知犯了啥法打成右派被遣到这里接受劳动改造。

他刚来时说话口里像含个骚萝卜,缠齿夹舌。村里人能听懂山上的鸟叫声就是听不懂这人说的话,具体颜永农也没听过吴老师说的话,因为吴老师来的那年他正带着未婚妻逃亡在别处。

拖木埂像一个封了口的坛子,这里的人固步自封、封建老旧不说,排外欺生是他们的本能。

吴老师这个外来佬如若不是稍微开明的村长时不时拿只眼睛射他一下,非被大家嫌出绿眼屎出来不可,早被大家赶到杨梅山的山尖上灌凉风了。

的确这个吴老师做的不是人事,完全没人看,看了的人不是摇头作呕,就是被笑得掉下颌。

他是来接受劳改的,是来跟泥土打交道的,而他一书生作派,戴着白纱手套、穿着雪白的鞋袜下地,仿佛要跟泥土划清界线。

这时的农村人除了冬天几乎不兴穿袜子,事实上热天里男人们几乎清一色打赤脚,只是上山干活时因为脚板是肉做的硬不过尖石、毛刺、柴桩才穿鞋子。

所以说在田畈里穿袜子跟在大街上打赤脚一样格外抢眼,受人嘲笑。

“假马扮洋气算他的,有那样好命的话就在石板大街上住着莫下来。当时人们心目中石板街是最好的生活环境。”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他。

反正他也听不懂,就算能听懂也无所谓,他本身就是一个坏人,行为不正就该说,这种修正主义思想行为不该接受批评吗?

把他划成右派没划错人,还死不改悔是得作正经改造。

在吴老师刚来到拖木埂时,一生产队的队长一把抢了他去,像这样不要公分又能当牛当骡子一样使唤的劳动力来一百个都要得。

不过后来的事实改变了队长的初衷,说像这样的劳动力半个都多了。

一开始队长安排他去锄草,他分不清哪是苗、哪是草,偏偏苗挖了留下草。

他锄草比别人翻地使的劲还要大,于是把长着草的那一大坨土翻个低朝天,连带着把苗的根系扯断或让苗的根巴不到土,太阳一晒苗子焉了干了。

这完全是搞破坏呢,于是一顶“反动派”的帽子加在“右派分子”上。

大家把大干社会主义那种热火朝天的劲头转移到开他的现场批斗会上来,会议地点就在他干活的地边的一棵大木梓树下。

他站在大日头底下,劳动群众都集中坐在大树下阴凉处。大家口诛笔伐、上纲上线对他进行严厉的批斗,不时振臂高呼:“打到右派!打到反动派!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远不得翻身!”

可怜他给晒得“油”直滴,羞愧得魂出窍了。

从那之后人们再也不敢给机会让他搞这类破坏活动了,又叫他去担大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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