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是大年三十中午到的,吃过午饭,在京的几家人都到了太爷爷的小院里。

因为是一大家子第一次过个团圆的年,太爷爷兴之所至,要按蒙古族的习惯搞个祭祖的仪式,说是不管出不出格,让自家的小辈得记住我们这个家族来自哪里,我们的祖先是多么荣耀。一两天前太爷爷已经让我准备了。

祭祖,爷爷奶奶这一辈还都认可,第三代除了父亲就没人在乎了。以前是“除四旧”,不好意思搞后来太爷爷在任上,不合适搞现在太爷爷离休了,大儿子一家也找到了,老人家心里冒出了感谢祖宗护佑的念头,非得搞一次不可。

这个时候,接太爷爷的令,我和一位堂叔将认真准备好的煮熟的羊肉、奶制品、面制果子等各种祭品一样一样地摆在一个个盒子里,一会好在仪式上用。

家里的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了,太爷爷带了我们一大家子来到院子中,父亲和他的堂弟端着盛满祭品的盒子。太爷爷当先,爷爷奶奶跟着,然后是我们小辈,把祭品和纸钱等堆放在院子中心处,然后一起面朝正西北方向跪下。蒙族祭祖传统是在空旷处,太爷爷家正好是个小院,算是代替那个传统的空旷的祭祀之处。

父亲先是替太爷爷恭恭敬敬地点燃一注香插在地上,然后把纸钱点燃,熊熊火焰立刻燃烧起来,映照了太爷爷那苍老的脸,眼中有火苗的跃动,像是太爷爷在冥冥之中企望看到自己的祖先的那份渴求。接着父亲把祭品一样一样供好,再把一壶白酒也一盅一盅地洒上去。这时,太爷爷用蒙古话轻轻地念叨着祈祷语,祈求祖先保佑后辈平安兴旺,家族荣耀永保。我们在旁边听着,大概只有父亲听得懂,我只能听懂一些,其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弟弟妹妹就全然是在听咒语般的茫然一片。

最后,太爷爷领了全家人排成三排,一起庄重地三叩首,遥祭已在天国的祖先们。

祭祖礼毕,父亲怕太爷爷在户外久了冻着,赶忙把他扶回房间里。太爷爷还在用蒙语和大孙子说个不停。

当时我不明白,祭祖为何要面朝正西方向?太爷爷对于祭祖仪式为何那么虔诚和执着?后来,我问过太爷爷,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来自西北方的叶迷立。而固执地保持着祭祖传统,则是他对祖先的追思和对草原的眷恋,更是对美好生活的祈盼和祝福!几百年来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只能听后辈说蒙古语,那是相互沟通的语言,这个规矩也是不能变的。

蒙古族固守着过年祭祖的传统,实是家族的一件大事,讲究的是祖先是谁,从何处来,后代如何继承祖宗的遗业。对我这个小孩子是难懂的事啊!但那些仪式却在心里落下了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归属。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因为人太多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又到了民族饭店团聚。这次父亲代表爷爷坐在了太爷爷和众爷爷、奶奶的桌上,妈妈在那些娘娘婶婶一桌,我则陪在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士桌上,有叔叔、弟弟的。

大圆桌上摆放的菜肴既有北京地方风味,也有蒙古特色,当然会有手把肉的,反正是肉多,牛羊猪肉都有,我还头一次吃了鹿肉,但鹿肉较粗,口味不佳。好笑,现在我会计较口味了,忘没忘三年前,我是天天饿肚子!

太爷爷看了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围在身旁,精神格外地好,兴致勃勃地讲起当年蒙古王府过年一百多桌酒宴的盛况,旗里的人都要到王府当差,所以古时候很多普通的蒙古人过年是过大年二十九或是二十八。件件典故,让我们这些孩子听得新鲜,像听故事似的。

太爷爷也把多年来不曾说过的家族史上的事情说给了我们,一个堂叔问:“爷爷,是不是咱家有个奶奶是白种人啊?”

太爷爷予以认可,说是听上辈说那位老奶奶是色目、高鼻、金发,还是一位在叶迷立生活的爷爷打破传统观念,将那位异族女子娶进了家门。看得出来太爷爷并不以有如此的血统为荣,那位堂叔却觉得有白种人的血脉而自得。

似乎这是城里人和乡下人在观念上的区别,太爷爷对此不以为然,父亲也不那么觉得有什么好,而我对这一切还是懵懵然呢。

这次年夜饭,让我看到父亲是多么能喝酒,拉着自己的叔叔、姑父一杯一杯地喝,太爷爷准备的好酒到让父亲过瘾了。看得太爷爷兴起也跟着喝了两杯,好在有我节前为他老人家做了按摩,比平常多喝酒的太爷爷仍是神色安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太爷爷说,蒙古汉子都是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喝烈酒,喝不醉,那才受到尊重。父亲大概符合太爷爷说的蒙古汉子的标准,可这太夸张了。对于这个新归家的侄子,三爷爷、四爷爷、小姑爷爷很是迁就,父亲举杯敬他们,他们就喝,毫不犹豫,拿出了难得一见的豪爽。有和我基本同龄的堂叔、表叔拉我喝酒,被我坚决拒绝了,理由就是:我学的医学,是不主张喝酒的,喝酒伤身、伤神,一点都不好玩。

这理由算是神理由了,伤身、伤神和好玩并列一起,大概这些亲戚闻所未闻,也就是我胡说八道,那些大人没有计较。

小孩子要看春晚,大人们才不得不罢酒,大家散了,去太爷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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