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年岁太大了,在我14岁那年冬天溘然仙逝。

逝世前,老爷爷已有预感,催促抓紧我练功,传下了全部的功法、心法口诀,让我记牢才松了口气。每天逼我在他面前背诵三遍,而每天练功时间长达15个小时。他希望在临飞升前让我的功力再升一级。

老爷爷把道门的秘密连同他的医匣藏在了茅屋附近的地方,密封好深埋,并嘱咐我大学毕业前不得取出,让我在祖师爷的灵牌前磕头做出保证。说实在的,那时我根本没有那份好奇心,老爷爷教我的东西还没消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老爷爷教我的东西学好、练熟再攀爬更高的山峰。

老爷爷临飞升那天,仿佛自己知道似的,满脸带着慈爱,满目是对我的不舍,看着我为他忙来忙去,又是做饭,又是帮他老人家擦洗。我不大在乎干净,但老爷爷还是在意的,每天我都要用温热的水为他擦洗两次。这也是以后我比较善于为老人擦洗收拾干净身体的原因,小时已经都习惯了。

这一天,老爷爷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我看他的精神挺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为老爷爷高兴。唉,小孩子呀!

老爷爷见我忙完,让我坐到他的身前,再让我背本门心法,并逐字逐句地为他讲述。不知为什么,这一天我讲得格外流利,说得也都很清楚准确,让老爷爷听得老怀慰藉,不住点头,像是做完了什么大事一样。

我背完讲清楚了心法、术技,又给老爷爷演示一番。老爷爷看得仔细,还不住地讲解动作要领,经过几个小时的高度用心,老爷爷已经是油灯耗尽,在我收功时,明亮的眼睛顿时暗淡下去,然后,头一斜,停止了呼吸。

见老爷爷不动了,眼皮慢慢合上,我以为老人家累了,就将老爷爷放平,为他盖上被子,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可是我要给老爷爷做晚饭,问他想要吃什么,他老人家再也不回答我的问话,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此时,我犹如雷殛般,心里慌乱得不行!

这时,我方晓得是人已去世,阴阳永隔。

那一刻和那一晚,我像失了魂似的,守着老爷爷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就那样流着泪,握着老爷爷的手,那只手是越来越凉、越来越硬……

直到次日太阳升起,我心里才仿佛有了主意,该给老爷爷办后事了。

道爷羽化,要在朝拜殿或东西道院举行葬礼仪式。可是,老爷爷并没有在山上搞个道观,就一个茅舍为隐居之地。没有场所,我也不会那些道家治丧的方法,只有从老爷爷枕下找出一件新道袍,为他换上。下葬前烧了几柱香,拜倒在地,久久伏在灵前,痛哭不已。

老爷爷就葬在茅舍的不远处,背靠山峦、面朝山阳,我自己挖的墓穴,将老爷爷的遗体放进了他自己打的棺材里,找了几个乡亲帮我把老人家下葬。然后我垒起了坟包,坟前插了块木板,上写:先师祖之墓,下落:门下小徒立。这是遵老爷爷的嘱咐,不要写明道号和名讳,待以后我能保护墓的安全再另行立个石碑。

我不舍离开老爷爷的坟墓,是被山中乡亲硬拉了回来。我不想回茅舍,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太孤单了,我不想离开老爷爷。

那天从送葬回到茅舍,就失去了悲痛的感觉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那些山民,都在屋子里站着,翻来复去地说着那几句话:“人死了就活不回来了。”“再说老天爷要收人,他老人家自己都没办法。”昏黄的煤油灯把山民们的身影映在墙上,看久了就会产生某种幻觉。在那些逝去的夜晚,我在屋子里练功,就仿佛看见墙上有老爷爷的身影,一动不动。

夜深了,我在油灯下枯坐一会,又到门坎上坐下来。夜里风很大,也很纯,风中裹着一丝丝衰草的气息,这是山里面才能分辩出来的气息。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衬出远山朦胧的轮廓。山这么沉默着,已经有无数世纪,这是山外人很难想象的。我在风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很多年来我都听到这种声音,像是召唤,又像是诉说。仰望星空使我想起了刚到山上的岁月,时间开始时的岁月还有那些遥远的地方,被称作天尽头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什么存在。可是老爷爷他死了,死了就活不回来了,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老爷爷在山中,在永远寂静的黄土深处。

一个14岁大的孩子,在老爷爷仙去后,独自下葬了老人家。与老爷爷朝夕相伴了九年多,半大小子还是有那份依恋不舍的感情的,我哭了两天才缓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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