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须瓶之所以被称作出尘剑,三分是因为他道士出身,剑意飘零于尘世之外。七分却是因为他的剑,尽斩尘世中人。只有越无情,越出尘的剑,才会越快,越好杀人。少女锦瑟,恰恰是死在他手上的第一百位高手。

“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血腥迷雾深处,苏醒了过来。

春秋,剑鞘剑柄,皆是木成,让人觉得这柄未曾出鞘的剑,一定朴素至极。事实也是如此,这柄剑确实很朴素。

黑黝黝的剑身,如同一个黑洞,不会泄露出丝毫光辉。好像连日光不小心落在剑身之上,也会被它吞噬一样。剑刃看起来有些厚重冗余,似乎未曾开锋一般。这样的一柄剑,不带一丝剑气。

可就是这样一柄剑,洞穿了段须瓶的胸口。鲜血并没有喷涌而出,而是顺着朴素的剑,滴滴答答地滴在干燥的土地上。

润物细无声,滋润西北路贫瘠土地的,是人的鲜血。

段须瓶不是不知道锦瑟有两柄剑,比较起骕骦,他甚至对那把从未出鞘的朴素之剑,更加忌惮。作为一个江湖老手,段须瓶能活到现在,从一个道观小道士,变成了名震凉州的段寨主,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和资本。

所以当段须瓶意识到,锦瑟的剑意比自己更浓、剑气比自己更盛的时候,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击败锦瑟的方式,这当然是最正确的方式。

段须瓶一直在等,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剑客,油尽灯枯。段须瓶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所以他果断出手。哪怕出手的瞬间,段须瓶的注意力,也还是集中在那把从未出鞘的春秋之上。

可哪怕段须瓶是这么小心,哪怕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段须瓶这边,他还是被春秋贯穿了身体。段须瓶甚至没有看见,锦瑟是怎么出手的。仿佛这把朴素的剑,从一开始就是长在段须瓶的胸口。

少女一手撑着骕骦,一手握着春秋,半跪在地上。春秋之上,还带着个一人,一个快死了的人。少女没有抬头,她想要伸手平抚被风吹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只手。锦瑟轻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她的喉头涌出。

锦瑟今年十六岁,她第一次单独行走江湖,就遇上这种阵仗,遇上了段须瓶这样老辣的高手。她知道,只要杀了段须瓶,马匪自然会一哄而散。

可是要在千军万马之中,杀这样一个惜命、经验老道、剑术极高的人,恐怕不容易。

所以从一开始,锦瑟无论受多重的伤,哪怕再摇摇欲坠,她还是保留了一份精气神,一份去拔春秋出鞘的精气神。

想要骗过段须瓶,并不容易,锦瑟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

春秋一出,大局已定。

可还是差了一点点,本该夺命的一剑,离段须瓶的心脏仅仅半寸距离。老天似乎不站在锦瑟这一边。

段须瓶慢慢向后退去,一步一步,只见他猛地一仰头,自己拔出了贯穿胸口的春秋。锦瑟握剑的手,缓缓垂下,刚刚的一剑,已经耗费了少女所有的气力精神。

段须瓶重重躺在地上,不断喘着气,看也不看胸口拳头大的伤口,只是仰头死死盯着锦瑟。他倒了,少女还没倒。他输了,输给了一个不知刚练剑几年的少女,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意,段须瓶输得一塌糊涂。可这又如何?最终活着的人,依然是他段须瓶。少女比他高一个境界,又有何用?如今她气息流尽,只能任人宰割。段须瓶只需要等,等着少女死于自己手下的刀下。

而段须瓶自己,回山寨养几个月的伤,又是那个名震凉州的出尘剑。这次生死之战,见识了锦瑟风华绝代的剑术,段须瓶大有感悟,回去推敲总结一番,说不定有机会冲击那个境界。

段须瓶愈发庆幸,几年前自己被周伏虎招入麾下,是多么明智的决定。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七十二寨,就是他段须瓶笑傲江湖的资本!

就在这时,一双草鞋出现在了段须瓶的眼前。这是一双绝不可能出现在西北路的草鞋,这种草鞋只有在泥土肥沃的田间,绿树繁枝的山里,才能见到。

段须瓶艰难的抬起了头,看见了草鞋主人的模样。这是一个比少女还要年轻的少年,少年身材瘦弱,穿着一件比自己身材,大上很多号的粗布囚衣。

眼见第一时间来的不是自己人,段须瓶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曾毅,大家都叫我曾乞儿。一品武人。”少年就是曾乞儿,曾乞儿此时手中握刀。

少年略微停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是个刀客。”

段须瓶躺在地上,他伤势极重,已经无法动弹。眼见着少年举起了刀,段须瓶笑了,笑中噙着眼泪:“我草你大爷的,你他娘哪儿冒出来的杂鱼,一品武人...要是老子全盛时期...”

段须瓶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他的遗言,他的人头滚了出去,带着他的不甘和愤怒,走向了黄泉。

“匪首段须瓶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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