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重回净土寺。
这绝对是个大消息,要知道在净土寺最受人喜爱的绝非常在山门前迎客的老主持,更不是一身武力做事一成不变的景师叔,恰恰是这么个小和尚,老主持把他当下一任主持看,可寺院里的人都把他当开心果看,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早课迟到被主持责罚站墙角,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趁着景师叔睡着竟然敢去拔景师叔胡子,甚至于敢公然问香客张口要香火钱,多新鲜啊,练功房的师兄们也喜欢他,想教他些功夫他却吃不了苦学不会,不过没人恼他,心善的师兄们下山挑水的时候还不忘给他带两个果子。这一年寺院里清净了不少,却也无趣了不少,师兄们仍旧一日复一日为他带果子上山,却没人接,心里总空荡荡的。一年未见突然听闻回来了,不知有多想念,正在练功的师兄们瞧见盯梢的师叔辈两眼朝天只当不知,倏忽一声散了齐齐来找小和尚,想看看这个心心念念的山上最小的师弟瘦了还是胖了,要是瘦了,下回可得多带两个果子。
只可惜扑了个空,直冲小和尚禅房来的师兄们到了之后才被告知小和尚到了大雄宝殿,又齐笑一声奔向大雄宝殿。
大半天的,大雄宝殿却关了门,烟雾缭绕的越发沉闷,小和尚换了一身僧人装束,云履白袜,拿犍槌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小和尚抬头望向被烟雾缭绕的释迦牟尼佛像,佛首氤氲已看不清,心生感慨。小时候他家里穷,那时候的他面黄肌瘦,却是有头发的,然后那一年便被年迈的师父带上了山,就没了头发,寺院里的师兄们人都不错,每次都是笑呵呵的,也能吃饱饭,尽管要时不时地被人捏一捏脸蛋,但他仍觉得很不错,逐渐有了家的味道,可让他很不满的是凭什么要给他按上一个佛陀转世的名头,这让他很不喜欢。
这个名头到底有什么用?还不是每天劈柴挑水烧火做饭念经,反正他是没看出来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两样,他自己都不知道佛是什么,不管修为还是德行都比别人差,凭什么要背负这样一个名头?在他眼中,师父或者师叔那种人,才能称佛陀,他不行。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最终还是要下山的,也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还俗,他没心没肺地在山上过了好多年,自己都忘了多少日子了,只知道一日复一日的读经、练功、发呆、偷懒,他读经书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人也能称佛陀转世?他跟师父很认真地探讨过这个话题,小心问师父是不是弄错了,师父没说什么。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然而他始终是要还俗的,这一点是在他上山前就说好了的,某一天心血来潮,佛经读不好,练功练不好,就连发呆都发不好,他壮了胆子跟师父说要还俗,师父问他还回不回来了,他没说,他从不说谎,佛经里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觉得很对,哪怕他不是出家人。
师父说他是个胆小的性子,说不定走到山下又回来了,不着急还俗,答应放他下山,只说让他到处看看,要想家了就回来,他当时就想,鬼才要回来,这买卖,肯定是主持亏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他却又舍不得,每每夜入小姐闺中,他告诉自己他已经破戒了,就不能算出家人了,想要默默回山人家也不能收,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劝说自己,终于在林家后院劝不动了,他很无助,很伤心,他跟七斤说要游历天下,走了两步才发现走不动了,这才想起来师父说的话,他果然是个胆小的性子。
小和尚泪眼摩挲,漫漶的他更看不清佛首,他敲着木鱼,轻声笑道:“小云,我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这次换我等你了,等一辈子,你放心,这一次,我只修缘,不修佛了。”
一下一下,一声一声。
站在大雄宝殿外的师兄们挤成一团,蹲下身凑到门缝里看殿内的小和尚,看不清身形,只能听到一声一声的瞧木鱼,怎么能那么好听,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回头望见老主持正在训斥,连忙站起身来,苦着脸问道:“师父,小和尚....小和尚这是顿悟了?”
顿悟是什么?又是好是坏?老主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挥袈裟将满院的光头齐齐驱散了。
听着殿内的木鱼声,一声一声,一禅一禅,这一刻,天地震颤,雾霭灵犀般散去,殿内释迦摩尼佛越发氤氲,佛首的口中开始流淌出黑色的鲜血,接着佛首的双瞳紧闭,开始流出白色的眼泪。
小和尚缓缓垂下头。
他的动作异常缓慢,慢得如同阴影里缓慢生长的青苔。
有种奇妙的元气规则在衍生,在扩张,在摇飏,寺院内的灵气远超世间所有的天地元气,空气里的水汽到了这里被冻结成白霜,但是却无法落下,被这山道上的灵气远远的往外推开,又被山风吹散,重新飘洒在天地之间。
山风凛冽如刀,吹不动老主持的袈裟,他看着天空灵气的流淌,自有韵律,很自然的带有禅意。
他望向大雄宝殿内。
木鱼声从未停下。
突然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讽的笑容,不知是在嘲人还是嘲己。
这一日,久不经打理的许愿池开了九朵金莲,小沙弥惊喜地掰开指头一数,恰是十二瓣。
这一日,天下震动,象征佛教气运的金莲不在少林,竟在这穷山沟里开了。
......
......
同样是这一日,西蜀重地,剑阁城外,一人按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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