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公子躲在灶台前煮着豆浆,点了一勺卤水,灶台外的白烟顿时就消散了很多,锅里翻滚的白沫子也立刻沉浸了,不多时候就有了一块一块的豆腐块,李家公子捞起来一块豆腐,嘴里咬着一小片边缘,扑哧一声溅出水花,李家公子则被烫的满嘴红肿,把豆腐仍在锅里捂着嘴直出气,七斤蹲着看戏,笑着嚷嚷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心里话,七斤对这位李家公子越发熟稔,就越是好笑,练剑厉害无比的李家公子竟然煮豆腐也颇为拿心应手,是这几天七斤收获最多的快了。这很难吗?当然难,以前七斤只以为煮豆腐是寻常,后来亲身经历过之后才发现跟练剑是一样的,都得讲究功夫与火候,再往大了说,煮豆腐其实跟坐江山一个样,并无恶感,什么时候与承天地气运,跟点卤水一个道理,什么时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总得动动勺子不是?
只是今天李家公子偏偏煮不好。
将小和尚看管说教了十几天,小和尚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周围众人帮衬着说两句好话,总归是事情不大,这位高高在上的六扇门候补锦衣大人也看烦了,给了个暂且说教,以待后效的判罚,皆大欢喜。
寒冬腊月天的总算是有了一些人气味道,人一多就显得热闹,不过这份热闹转瞬即逝,周老头打了声招呼说要回京,说是年关将至总是要回家过年的,这是好事,七斤和李成仁拍手称赞,可背地里的伤感又跟何人说?抛开身份不说,他们现在的日子和游侠儿哪有半点区别,出山之后早就没了年可过,笑脸相迎的背后,都是语重心长扼腕叹息。
不管在空地上兜兜转转看着蚂蚁搬家的李家公子,七斤坐在树上吊着腿单手撑着脸无神地望着前方,小镇子的年是极其热闹的,虽然地处东荒,虽然都是流落到此,但该过的年还得过,家家户户都凑不齐人,索性就挤在一起过“百家年”,那时候虽然寒冷,全镇子的人都聚在大榆树下听阿爷说板书,因为太冷都把手缩进袖筒里,可仍旧没人离开,阿爷说的热乎了卷起袖筒继续说,五姨一年到头就养了七八只鸡,拿出一半全炖了鸡汤,范叔把攒了有段时间的猎物拿出来一并煮了,喝着鸡汤聊着心事,心是热乎的,记得有一年写了雪,大伙就在雪下面喝鸡汤,多热闹啊。
七斤望着屋外兜兜转转的李家公子,难免有些替他着急,别看他李家公子的名号高的吓人,现在还不是跟他差不多的可怜人,认真讲起来,凑到小丫头跟前,他或许也就过了这些天的好日子,自己过得好日子可能比他还要多。
门外不知怎地突然下了雪,武德五年的这场雪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门内是寂静之前最后的热闹,不大的铺子摆满了桌凳,跟着忙了许多天的杂役也被招呼进来齐齐坐下,就连小和尚都有一张凳子,满座的宴席全由豆腐做成,什么炸豆腐、煎豆腐、煮豆腐、豆花全都摆了上来,小和尚该很高兴才对。
还有号称豆腐西施的小娘子出来道一声辛苦。
豆腐西施是位名副其实的小家碧玉,年纪也比小丫头大很多,相貌瘦弱,笑脸很甜。挨着每一张桌子都去躬个万福问声好,背负刀剑棍棒不一的杂役们喜笑颜开,大声道一句客气,酒坛子一坛一坛地望肚子里灌,看着有股唐人的豪气,小丫头狠狠地瞪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着急忙慌低下头吃碗里的豆腐。
边上是豪迈,主座上却是凝塞,周老头举杯温言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诸位,改天有机会去长安再一同喝酒。”
七斤打哈哈道:“这话说的酸了。”
年纪还小容颜却不一般的南宫芊芊小丫头此时也有点感伤,却也只是一瞬的感伤之后就没了,继而变得兴高采烈,不通情理的模样倒有些没心没肺,七斤心里干为李家公子着想,苦苦一笑道:“没意思,以后听不到‘拉出去砍了’,日子得多无聊。”
李成仁坐在边上位子上一声不吭,七斤拉过他悄悄说道:“小丫头不懂世故,你得让她先知道才行啊,不然小心没了,现在不管是不合时宜,还是不通情理,先说了稳赚不赔,留个印象不是。”
李成仁没好气瞪了一眼,七斤怒其不争地回瞪一眼,大眼瞪小眼,杀气腾腾,李成仁纵然有成就天下第一的豪情壮志,现在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饭吃了半茬就不吃了,离去途中,送到村头大磨盘,小丫头原本不通世故,这会儿才想起什么,哇一下就哭出声,嚎啕大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潇洒,六扇门的威名被丢个干净,这事周老头没半点办法,还是李成仁上前安慰说什么有缘再见,按说这会是吐露心扉最好的时机,可李成仁还是什么都没说。
七斤在后面看的干着急,恨不得替李成仁说了,也不知七斤干着急什么,要真换了他还不是一个德行。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南宫芊芊小丫头哭了会,渐渐小声下去,擦去泪水道了声江湖再见,转头走了,李成仁伫立在磨盘跟前看了好长时间,舍不得转头,人早就没了,只剩下黑山黄水不知他在看什么。
感觉比吃了屎还难受的七斤怒其不争,指着李成仁恶狠狠道:“小丫头虽小,却不是太小,也就是不通世故才显得小,李成仁,现在不说,等过几年人家把你忘了,或者唐帝下一道圣旨许婚,我看你该怎么办!”
贵为陇西李家公子的李成仁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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