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文的中学时代开始了,那一年是一九八五年,他十五岁。

这所中学就在乡里,是县里的第五中学,既有初中也有高中。能够进入这所中学读书,是杨梦文一直以来的梦想。当初,他非常羡慕读中学的哥哥们,尽管那时的他还听不懂那些古文或英文,但他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大呢,那样就可以像哥哥们一样进入中学读书了。他没有想到的是,时间竟是过得这般快,转眼间自己竟真的成为了一名中学生,对于他来说,那是要多荣耀有多荣耀的事。

杨梦文是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中学的:数学满分,语文只被扣了两分。正是这样的成绩使他一进入中学就成为了老师们喜欢的学生。

班主任是位女教师,姓柴,听说是上海下乡的知青,由于嫁给了当地人,在知青返乡的大潮中她只把孩子送回了上海,而她却留在这里继续教书。

柴老师教的是英语,又是班主任,所以,学生们不得不重视英语这门课程,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来背单词、练语法。除了班主任教英语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学生们从来没接触过英语这门课程,大家学起来非常吃力。杨梦文也不例外。

为了学好英语,他放了学就匆匆地把其他作业写完,然后用大部分时间来背单词,复习白天学到的知识点。时间一长,他自己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那就是复习加预习。复习白天学的,预习明天即将要学的。说是预习,其实他也只是把明天要学的课里面的单词通通背一遍。拼不出音标的单词,他就查英汉字典,然后根据音译用汉语标上,方法虽笨,但效果极好。因此,他的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柴老师很喜欢他,让他当了英语课代表,这让他感觉压力更大了。原因是柴老师很严厉,班里有好几个同学都因为背不出单词而手上挨了板子。那些被打过的学生就给柴老师取了个外号叫“老财迷”。别看柴老师对其他同学严厉,对杨梦文却格外喜欢,有时见他中午不吃东西,她还从家里带来些吃的给他,有时干脆邀请杨梦文到她家里去吃饭。这让杨梦文很为难,想拒绝,又怕老师生气,不拒绝,又违反自己的原则。就在这样的矛盾和学习的快乐中,他度过了每个学生初入中学都需要经历的过渡期,正当他信心满怀地憧憬着美好的中学生活和那未知的未来时,家里却出事了。

由于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杨老汉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到医院一查,肺癌晚期。这犹如晴天霹雳,让这个刚刚能吃饱饭的家庭又陷入了绝境。杨老汉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一病倒让全家都愁得不行。家里分的那一垧多地谁来种?那架马车谁来赶?还有,虽然老大杨新文因工作调动分家另过了,老三杨家文也参加了工作,但还有三个孩子在上中学,这还不算,这三个孩子接下来还得娶媳妇,眼看着这个家好一年孬一年,虽度日艰难倒也其乐融融。可眼下的境况却如何是好呢?

为了不耽误地里的活计,老四杨时文提出退学回家务农。杨母死活不同意,说家里的困难咋也能克服,不能不读书。但杨时文说自己学习跟不上,学了也是白搭钱,还是让老五和老六学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退学回家,这样还能帮帮家里。杨母无奈,只好同意了。就这样,老四杨时文辍了学,回家挑起了支撑这个家生活的千斤重担。那一年,杨时文十九岁。

为了帮家里出些力,杨梦文每天放学回来都去地里帮四哥干活,尽管他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但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三伏天和五哥一起帮四哥拔“苞米蓼子”、秋天扒苞米、割稻子、捆秸杆、拉地、打场、堆柴禾……他一样不落地干了个遍。除了这些,他还帮母亲割猪菜,钻苞米地、穿小树林……他就是想尽可能地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因为一旦有一天自己考出去了,恐怕就再也没时间帮家里干活了。

为了给父亲治病,刚一上秋,家里就把那头尚未长成的年猪给卖了,又卖了些鸡鸭,但换的那点钱还是捉襟见肘。老大、老二也都拿回来一些钱,但跑了几次医院后,医生却不让再花钱了,让回家养着。家里人都明白,这是时日无多了。

在父亲的病确诊后的那段日子里,杨梦文放了学就帮妈妈干这干那,每到吃饭时就给父亲夹菜。有一天父亲偶尔提起想吃红烧肉,老三杨家文就骑上自行车去乡里买来一斤肉,回来做红烧肉。农村的大锅烧的是玉米秸,杨家文把锅烧开后就不知去外面忙什么了。杨母从地里回来,一进屋就闻到了烧焦的味,等把锅盖打开,发现锅已经烧干了,红烧肉也几乎变成了“黑烧肉”。她自语道,怎么不看着点呢。吃饭时,看着父亲吃着那烧焦的红烧肉,杨梦文看了一眼三哥,没说什么。他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是苦的。就说:“爸,明天我上学时再买点肉重新做吧。”父亲却说:“还买啥,吃一顿就行了,挺好吃的。”

杨老汉的病一天天重了,咳嗽一声接一声。

冬天来了,杨梦文二姑家的大表哥结婚,有人捎来信。本来,大家都不让父亲去,但父亲说:“多年没见你二姑二姑父了,借这个机会去看看,正好还有方便车。”

为了大伙一起去方便,杨梦文的四叔、老叔等几家亲戚找了一辆大解放,一起去五十华里外的二姑家参加婚宴。临走时,杨母告诉杨老汉,好不容易去一趟,就在那呆些日子吧,别着急回来。杨老汉答应着,一大早就和众人出发了。那时,已经是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一行人就坐着敞蓬的卡车颠簸了五十里地。

晚上放学回来,杨梦文和母亲一起生火做饭。他还问呢:“妈,我爸啥时回来?”

母亲说:“估计怎么也得呆三两天吧,天这么冷,你二姑不会让你爸回来的。”

“那今天的菜能多放点盐了吧。”平时,由于父亲的病,家里吃的菜都是尽量少放盐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晚饭做好,就听见了院外的汽车声。杨梦文跑出去一看,见父亲正从那敞蓬的汽车上面下来,有人还扶了父亲一把。进了屋,父亲直接就上了火炕,把脚插进了炕头的被子里。

杨母问:“不是让你在那呆些天吗,怎么回来了?”

杨老汉只是淡淡地说:“人家人戚挺多的,在那呆着还得麻烦人家,我又吃不了放盐的菜……”

杨母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到厨房忙着端饭菜。

吃饭时,杨老汉一个劲地让杨梦文给舀水喝。冬天的井水很凉,但他似乎喝得很痛快

杨母问:“你没和他二姑说你不能吃带盐的菜呀?”

“人家办‘勾当’咋能给人家添麻烦?”

就这样,杨老汉吃着带盐的菜,来回做着冰冷的大解放,结束了他想在有生之年与兄弟姐妹们聚一聚的串亲之旅。又过了些日子,春天临近了。杨老汉说,打算去县城看看孩子的大姑。

杨母同意了,并告诉他,看看就回来,别在那住。

从家里到县城是近五十多华里的路程,坐公共汽车却要一个多小时。上午十点多,杨老汉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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