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杨梦文的小学时代正式开始了,而可爱的中国也进入了一个破冰后春草吐绿的崭新的时代。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的春风正席卷着祖国大地,但在杨梦文的家乡却刚刚实行分田到户。县农场一共有三个生产小队,老杨家住在一队,杨老汉年轻的时候曾当过几天队长,后来家里孩子多了,没时间忙活队里的事,他就向场领导请辞了这差事,专心作一名普通职工。但在一队这几十号人中,他杨老汉可并不普通,因干活实诚、不藏奸,他每次干活都是打头的,什么扬粪犁地、铲地拔草、打场扬场、捆柴垛柴……样样是把好手。除了这些,他还是队里的车老板,不仅车赶的好,对牲口也好,鞭子一挥,那些骡子和马都听他的。
自从大小子杨新文弄回个收音机后,杨老汉就喜欢上了这个叫做“匣子”的物件,每天饭后往炕上一躺,“匣子”一开,二人转、拉场戏……都是他的最爱。但杨母却喜欢听“匣子”里讲的评书《岳飞传》,为此,两个人没少叽咯。每到那时,杨梦文总是站在母亲这一边,和父亲说,他也爱听评书。父亲就连声说好,并在他脸上用胡子扎一下然后就哼着“新国家”的调调睡觉了。
小梦文说的是心里话,他确实爱听《岳飞传》,什么岳母刺字、岳云枪挑铁滑车,这些故事都深深地吸引了他,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引起不小的波澜。精忠报国,这四个字他还不太明白,只是听母亲说,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就能为国家出力,那就叫精忠报国。
他暗暗地记下了母亲的话,学习更加刻苦了。想着自己将来即使不能真的精忠报国,那怎么也要离开农村,出息人,让父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是,连苞米面大饼子都不能敞开怀地吃,好日子在哪里呢?
一九八零年末的冬天,小梦文和父母亲、哥哥们一直盼望着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场里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说是县上发了文件,按照全国的统一要求,农场要对集体财产实行分产包干、分田到户。
一开始时杨老汉还不信,直到县农业局的领导在会上讲完话后,他这才知道,看来新国家真的是要变新天了。
这个消息让老杨家一家人好几天都高兴得不得了,饭桌上,儿子们讨论着除了承包地外是要马还是要骡子。杨老汉抽着旱烟卷,咳嗽了几声说:“得抓阄!都想挑好的要,那别人咋整?”
杨母抹了一把眼睛说:“这回好了,孩子们不用挨饿了!”继而又说,“今年可真是个好年成,家里分了地和牲口,还添人进口,真是双喜临门哪!”
而有一天杨梦文听见三姨说:“哪天得好好算算!穷日子八成是出头了!”
小梦文不知道三姨说的“哪天好好算算”是什么意思,他猜,大概是三姨在盘算未来的生活吧。可他母亲却说,咱不信什么命不命的,命再好不劳动能有饭吃?而且,小梦文还记住了母亲常和他说的话:“出息不出息全在自己”。尽管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懂得了浅显的道理,那就是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
而对于农场的职工们来说,恐怕从今以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就全靠自己了。刚一进入腊月,场里就把测量好的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又把各队集体的牲口和农具一一编了号,就等着抓阄了。
这天午后,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场里组织职工们开始抓阄。杨老汉到牲口棚里最后一次给那些等着四散到各家各户的骡子和马添了些草料,还特意给自己的马车负责架辕的大红马多添了些,并拍拍它的脖子,捋了捋马鬃,也不知它的归宿将会是哪家,有些担心,担心到了那些不是车把式的人家会屈了它。当然,他最希望的是自己能手气好些,抓到大红马的阄。可是,事与愿违,他最后抓的却是一头骡子,虽说手气差了些,但值得安慰的是,他竟抓到了自己惯用的那架马车。
当他赶着骡子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外面的雪依然下个不停,孩子们也都回来了,见院外有了动静,大家纷纷跑出屋,去看家里添的这个重大财产。就连老大媳妇也抱着怀里的孩子跟着出了屋,急得杨母直喊:“包被!包被!”。
为了准备迎接家里即将到来的“大嘴”牲口,杨老汉早早地就带着儿子们搭好了马棚,又让孩子们的三姨夫帮忙打了个马槽。如今骡子到家了,杨老汉乐得合不拢嘴,哼着“新国家”的调调又是拴绳又是添草料,为了不让大雪沾车,他还让在公社中学读书的老三特意在集上买了塑料布,把马车盖了个严严实实。忙完了这些,他又操起扫帚,开始扫马棚周围的雪。气得杨母直说他净干那没用的活儿,雪还下呢,扫也是白扫。但杨老汉照扫不误,直到确认没什么可忙活的了,这才回屋吃饭,吃完饭又哼唱起他的“新国家”调调来。
虽说家里分了地,有了骡子和车,但一头骡子是无法完成种田、犁地、拉地、打场等等田里的活计的。按照场部要求,职工们要自发地组成互助组,人们习惯叫“尕组”。杨老汉平时老实巴交,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大家伙都愿意跟他合成一组。最后,经过认真考虑后,他还是和住在后院的赵镰库合成了一组,原因很简单,老赵家抓阄抓到的正是那匹大红马。
这个冬天,对于分到了地的农民来说,是个热闹非凡的冬天。合成一组的人家似乎成了亲戚,平时没少往一起凑,不是研究开春种地的事就是商量牲口的饲养技术,杨老汉还甚至把舍不得吃的有限的一点苞米拿出来做了骡子的料,按照他的话说,得养好膘,种地全靠它呢。
除了这些,利用冬闲捡粪、堆粪似乎成了各家各户的主要活计。一时间,这件事也成了小梦文放学后必做的“功课”。为了赶在其他孩子前面捡村口路上的猪粪,一放学他就往家跑,到家后挎上粪筐操起粪铲,鼻涕拉瞎地就往外跑,有时,总会因为一堆新发现的“宝贝”而和其他的孩子争吵。他最讨厌的还是张小二,这小子鬼着呢,别看学习不咋地,但抢粪却能得很,每发现一堆粪就和别家的孩子说这是他家猪拉的,得归他。但只有面对梦文时他不敢耍横,而是张着两手叉着两脚护着那堆粪,对其他孩子嚷嚷着:“我的粪!”。然后见梦文走过来他又笑嘻嘻地说:“六叔儿,你的粪!”
“谁的?”
“……你的!”
“净瞎白话!猪的粪!”
“嘻嘻嘻!六叔儿,你不是属猪嘛……”
“滚犊子!我不要你的粪!”
梦文心想,我是你的长辈,怎么能和你抢粪呢?再过十年、二十年,你有可能还在这里捡粪,但那时的我,一定不会再为捡一堆粪而争执,要捡也是捡未来美好生活里的果子或者鲜花。
老杨家的喜事一个接着一个,开春定下的日子终于到了,老二杨国文的婚礼如期举行。在这所夏天依然会时常漏雨的草房子里,今天却热闹非凡。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们都来了,就连已经落实政策回到县里畜牧局当了干部的大姑夫一家也来了,还带来几件旧衣服,说是给孩子们改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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