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宗祠在宁府西边的一个院子,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上写“慎终追远。”    香烛缭绕,华幕锦绸,燈,祖先牌位,烛台,敬盏,三牲,由内而外放置。    贾府众人分昭穆,站在两旁,神色肃穆,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琏献帛。  礼乐响起,贾敬跪在最前方,念:    “伏以農曆嘉仁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吉日良辰,祖光普照。敬天服祖幁顺意,礼孝仁义絠瑛长。”    列台森森,居中挂着披莽腰玉的宁荣二组遗像,似无声的凝视着这行三叩三拜的满堂儿孙。    待礼毕乐止后,众人退出,贾母便带领儿孙自回荣国府,除夕守岁,喝屠苏酒,食如意糕,行令猜谜,自是一片其乐融融。    过年事多,贾琰白日要拜见贾家的族亲,只能抽出晚上时间复习功课,虞老先生最终还是没有认他当学生,但老先生是个极负责的人,既应承了会指点帮助他,便也尽心的帮他分析如今的形势变化,考官喜欢的文章类型,一连出了五张卷,让他回去琢磨。    贾琰感恩,自是拿出十倍的心思精力来学习。    虞老先生净手换衣,虽已是花甲之年,但背挺的笔直,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无一丝褶皱,眉庭清正,双目炯亮。    贾琰心里感慨,他原来带了件鹿雕椅山小座,虞老先生坚决不收,这次只带了盒点心聊表过年祝贺之意,虞老先生倒高兴的收下了,君子端方,可谓如是。    “这篇《论吏治之法》,你写的很好。”虞老先生将他的文章放在桌上,双眼微抬看向他,目露赞赏。    贾琰心里有点忐忑,实在是被钱木斋打击过太多次,加上这一次次的考试挂尾,一时听到曾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的夸奖,没觉得高兴,只觉得狐疑。    当下忙站起来,道:“还请先生指点。”    虞老先生放下手里的文章,笑道:“你不必自谦,你年纪甚小,文章却稳而不飘,这是很难得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写的还不如你。”    贾琰:“······”    别以为他不知道,十五岁的虞圊,刚刚好被圣上殿试亲点为状元,他现在还是个挂尾的举人,这能比吗?安慰人也不带这么安慰的。    像是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虞老先生接着道:“我年少进学,一路及第,众人言天资聪颖,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志得意满,于文章上更是精于技巧,倒失了本真,过于锋芒毕露。现在看来,明昭昏蒙,不过尔尔。你生于勋贵之家,功名在身,能做到稳字,就实属不易了。”    贾琰局促的又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有毛病,听惯了批评,一听到夸奖还浑身不自在。    虞老先生看他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不必对自己要求太多了,你就是要求太多,才在行文之间露出一股刻意来,处处想周道,想小心,便把自己框在了框架内,文章稳是稳,但却失之特色,流于表面了。”    “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写,指不定入了哪个考官的眼缘,反倒能搏上一搏。”    贾琰松了一口气,点头应是,心里产生一股果然如此的想法。他就说嘛,就算有名师指导,人的水平也不大可能突飞猛进。    虞老先生委婉了半天,意思还是他仍需努力呗,用了搏字,可见还是希望不大,只不过虞老先生善良,喜欢欲抑先扬,钱木斋走毒舌风,喜欢开门见山。    贾琰并不气馁,不知道是不是钱木斋的打击听习惯了,他都产生了免疫力。再者,当时钱木斋也说他考不上举人,现在他还不是考上了,还没考,就代表还有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虞老先生见他不悲不喜,心里也暗自赞同,面上却不露,转身打开自己身后的书架,翻翻找找拿出一本籍册,递给贾琰。    贾琰一看,登时给虞老先生鞠了一躬。    这本籍册记录了好几届的科举考试题目,这个当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后面还抄录了每届科考进士前十的文章,旁边还一一注解文章的优缺点。    科考的文章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科考后都尘封在翰林密枢处,虞老先生能将这个拿出来,可见对他的信任与厚爱。    虞老先生挥手撵他走:“不过是前十多年的旧物了,近来的我也没有,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你也可参琢一二。这也不算什么,”接着又叹道:“里面还有些文章,让人看罢只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却连副榜也没入,可惜啊。”    贾琰拿着籍册只想好好研读一番,谁料刚踏进府门就听见磐月说贾母让他过去,贾琰想了想,今天十五,照礼节也该过去,便换了衣服往贾母那边走去。    三春宝玉黛玉贾环贾兰都在,竟然连薛姨妈和宝钗湘云也在。    吃了饭贾母点了戏,跟王夫人邢夫人并薛姨妈就在屋里听。    姐妹们嫌戏曲无趣,好容易人凑的如此齐,探春就提议去旁边的隔间大家抽花签玩。    所谓抽花签,无非是掷骰子,轮到谁谁抽花签,花签上有各种不同的命令及词签。    第一轮就摇到了宝钗,宝钗抽出的是牡丹,所谓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    贾琰隐隐约约记得他爷爷说过,《红楼梦》里伏笔极多,里面的诗词也预示着各自的命运,他不由得留神注意了起来。    李纨抽的是老梅,“竹篱茅舍自甘心”,自饮一杯,是否说明她最后的结局与贾府众人无多大关系?    探春的是杏花,注解称必得贵婿,大家都戏言指不定贾家要出两个王妃。    湘云的是海棠,这签却是自己不必饮酒,只让上下家饮,恰好是宝玉黛玉两人,两人对视一眼,皆饮下一杯。    宝玉的则是虞美人,上题旧诗,“半生已分孤眠过”,宝玉摇头叹道:“我这签可不好,不过,”宝玉看了一下注解,笑道:“我竟不用饮酒,只让牡丹陪饮一杯即可。如此看来,倒也不错。”    于是宝钗便笑着饮了一杯。    迎春的是昙花,只一句:“夜更怯瘦梦两别”。迎春的存在感向来不高,这签令不用自饮也不用他人饮,大家便都没在意。    轮到黛玉时,黛玉轻摇竹雕签筒,心里默默想着掣一个好签,眼帘低垂,细指轻捻,刚抽出一个来,待要细看,却猛然间觉得手肘被撞了下,一时不察,竹筒连带手里的花签都掉了下去,象牙花名签子洒了一桌。    贾琰连声抱歉,他是想去拿迎春的花签好好看看,昙花梦别!正是早亡的结局!太过惊骇,这才不小心撞了黛玉手肘一下。    宝玉问:“林妹妹抽的什么签?”    黛玉低声道:“我没看清。”    众人便让她重抽一只,黛玉想到刚刚宝玉的词签和词令,又想到自己的签被贾琰打断,隐约觉得这就是某种预示,没来由的便是一阵伤感,但看着大家高兴,面上也不好露出来,本不想再抽,耐不过大家催促,便随意抽了一只。    是木槿。上题:“水流任急境常静,柳暗桥头意自闲。 ”自饮一杯即可。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却是不解,不过一首写景诗,写在花签上是什么意思,于是只道不错,让黛玉随意饮了一杯便罢。    贾环的是凌霄,上题:“东枝憔悴西枝荣。”    最后轮到贾琰,贾琰本来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看这花签,直到迎春的词令出现,他才郑重起来,难道真的是伏笔吗?那自己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呢?    他是无神论者,即使已经发生了穿越这么离奇的事,他的第一反映还是不相信,他的思维习惯还是停留在事在人为的观念上。    花签掉落,他抽到的是菖兰,上写着:“月轮穿沼水无痕,花明飞谢仍从容。”也是自饮一杯。    湘云笑道:“怎么我们的都是一句,偏你们两的都是两句,既这样,也该比我们多饮两杯才是。”    黛玉低头不语,贾琰目光微凝,貌似也在走神儿。    宝钗却突然道:“我知道颦丫头的诗怎么解了。”众人忙追问,她却只摇头微笑,又不说。    湘云将两只花签排在一起看了看,“咦”了一声,拍了下手掌,笑道:“宝姐姐不说我也知道,林姐姐和三哥哥的花签合起来看,那便都有解了。”    “水流任急境常静,柳暗桥头意自闲。  月轮穿沼水无痕,花明飞谢仍从容。”    众人都恍然大悟。    黛玉签上有个柳暗,贾琰上面则有个花明。    正所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湘云只管去闹黛玉:“林姐姐,我替你解了个好签,你该敬我一杯才是。”    黛玉“呸”了她一口,半恼半怒:“你的只恐夜深花睡去,合该改成只恐石凉花睡去才好呢。”    这是在打趣湘云醉卧海棠那次了,湘云嘻嘻笑着,也不理,和她闹做一团,黛玉待不住,起身便要走,宝钗把她拉了回来:“走了倒是没意思,跟个醉鬼计较什么?”    “你们这里倒是热闹,在说什么?”    帘子一掀,众人抬眼看去,却是凤姐笑着走了进来。    黛玉拉了湘云到凤姐面前:“在笑这里有个醉鬼,凤姐姐赶紧拉她出去。”    凤姐一手拉了一个,笑道:“行了,别闹了,老太太让你们先回去呢,别闹到太晚。”    众人闻言,也觉得不早了,便各自散去。    凤姐等他们走了以后,转身凑在贾母耳边,笑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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