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芙因无聊,一个人支着下巴倚在船头数河里头跟着船的游鱼,旁边摆着两个装点心的小碟子,她便一点一点将点心碾碎了往外洒着喂鱼,嘴里在哼着什么。    穆怀诚听了半晌才听出哼的是《采薇》,好好一首歌被她哼成了四不像,曲调怪异,因此便道:“你这曲子哼的也太奇怪了,该平不平,本该压下去你怎么往上头扬。”    沈清芙脸蓦地涨的通红,尴尬地看他:“我……我本来便不擅曲子,旁人都道我是音痴来着,反正不过哼着玩罢了。”    她这样坦诚,穆怀诚倒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也就是说说,你别介意,音痴便音痴,世上便没谁是完美的,谁都有不擅长的。”    “殿下这话倒和我温姐姐说的类似,温姐姐便常安慰我人无完人。”    穆怀诚便知她所说的温姐姐应该是温白素,提起温白素,他倒是想起,她的生辰是和太后同一日的,也因着这个关系,太后十分喜欢她。    沈清芙见他不说话,恐他多心,看天色已晚,且已渐渐起了风,便向他行礼告退。    两人散去不提,转眼便回到了京城。    作别了沈家众人,几人略微收拾便进宫述职。    具体情况穆远天已在密信中获悉,不过夸赞了几句,行赏过后便挥退乔、李二人。    穆怀诚将自己派人跟踪的事也略提了一提,心中多少有些……担忧:“父皇,不知吴应枝已投靠了多久西凉,儿臣惶恐,怕朝中还有类似的官员藏在其中。”    穆远天自御案上走下来,背着手沉思,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整日防贼的道理,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见他不说话,穆远天只觉得满心无奈,他这个儿子旁的还好,只有一个毛病:太过执拗,谁也劝不动,况且敢劝他的人也没几个,于是伸手去拍他的胳膊:“行了,这事父皇心里有数,你刚回来,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你也知道父皇急召你回来的原因,马上是太后生辰,此事便交给你,务必使太后高兴!”    穆怀诚灵机一动,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想征得您同意。”    “谁啊?”穆远天有些好奇。    “二弟不小了,如今也快十六了,儿子想着是不是给他派些事情做,到底这么闲着也不是事。”穆怀诚略微抬头,小心翼翼去观察穆远天的表情。    穆远天拨弄扳指的手一顿,敬恒过世,他倒是许久没去关注这个儿子,虽说平时一应份例不缺,南巡等也带着他,不过是抱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的想法罢了,最近倒是听说他们兄弟俩走的近,若是有心,兄弟扶持也是个好事,往后太子也能多个臂膀。    “准了。”    穆怀诚心中一喜:“儿臣替怀谦谢过父皇!”    ——————————    穆怀谦今日上课有些心不在焉,因着前几日便收到了大哥信,信中言明今日大哥便要回来,他本有心去迎一迎,奈何南书房素来除了逢年过节和父皇、祖母过生辰外皆不放假的,因此只好枯坐在南书房里,时不时地去看天色。    好不容易才熬到放了课,急忙将纸笔拢作一团便往东宫跑,急得身后侍读也跟着跑,宫内不许高声喧哗,侍读便憋得满脸通红,眼瞧着穆怀谦跑没了影。    “大哥!”    穆怀诚应声去看,七月里的天气,穆怀谦跑得满头是汗,身后往日跟着的人一个也不见,见到他便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来:“我本来想来接哥哥的,只是沈太傅不给放,非拘着我们读书。”    穆怀诚倒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这是当着他的面给太傅上眼药呢,一手替他擦汗一边问他:“大哥又不会跑了,你这么急做什么,跟你的人呢,也不知道顾着点。”    “他们太慢了,我等不及先过来,跑的急了点,就是有些热,其他没什么。”    “你啊,太急性子,以后得改改!”穆怀诚拉着他坐下,道:“如今正好有个机会,我向父皇求了个差事给你,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穆怀谦有些疑惑,什么差事?    “马上皇祖母生辰,虽不是整寿,但历年来这都是大事儿,你如今也快十六,算是个大人了,正好借着这事锻炼锻炼,也能多认些人。”    穆怀谦有些惶恐:“大哥,弟弟还没担过这么大的事,我……我能行吗?”若是做不好,岂不是给大哥丢脸?    穆怀诚倒没觉得有多难,这些事该如何内务府和礼部皆有往年的定例,只要不是太出格,肯定能安安心心做好。    只是穆怀谦依旧有些哭丧着脸,他才第一回做事,便是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是不是大哥对他太过自信了。    “你若是有什么问题便来问大哥,内务府礼部的人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你,再说,皇祖母寿辰的事他们肯定已经提前开始预备了,你过去稍微盯着一些便好。”穆怀诚似刚才穆远天安慰他似的也拍拍穆怀谦,继续道:“不过是些设宴的名单,寿礼单子和歌舞安排罢了。大哥第一回做这事的时候和你也差不多大,别慌。”    穆怀谦哽住,不过到底是大哥好心,想替他谋一份前程罢了。    他自知自己的出生伴随的是母后的难产而逝,父皇没了相濡以沫的妻子,大哥没了慈爱的母后,他的人生前十几年受到忽视,自己也有所觉,无人在乎便自己一个人慢慢成长,反正偌大的皇宫,他多少还算个皇子,更是嫡次子,大哥虽然从前不会多护着他,但宫人多少顾虑他有个太子哥哥,也不会过于欺负他,万一哪天便想起他这个亲弟弟了呢?    他本以为自己便要这么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前半生顺顺利利地做个不知事的皇子,后半生等大哥当了皇帝,他便学着十二皇叔那样,做个闲时玩鸟逗狗的清闲王爷,然后了结余生。    可如今,大哥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也有着最纯然的期待——大哥在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有用的皇子,而不是偏安一隅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他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突然漫上他心头,似乎曾经某个时刻,他希望大哥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没有,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背过身去,渐行渐远了。    或许是前世吧,他暗暗地想。    穆怀诚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手忙脚乱什么也不知道就走马上任,便带着他去各个地方认人,一边给他介绍。    “内务府如今的总管是苏喜亮,现在宫里头一应用度都是贵妃调度,你若是有事吩咐内务便找苏喜亮,所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不拘是找我或是贵妃都行。”    如今中宫一直无人,贵妃膝下一直无子,倒是早年生过一个公主,可惜小小年纪就夭折了,贵妃也因调养不当于子嗣上有碍,她也自知此生不会再有孩子,便将满腔母爱寄托在了穆怀诚身上。    苏喜亮生的白白胖胖,显得有几分和蔼,见他领着穆怀谦过来便迎上来笑:“殿下怎么自个儿亲自过来了,有事寻个小太监过来说一声不就好了。”    宫里头人多是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他倒没多大抵触,只将穆怀谦拉出来:“父皇将皇祖母寿辰的事儿交给了二弟,你们平日里有事都报给他,还有那些个陈年旧例,也整理一份出来。”    见苏喜亮忙不迭点头,他继续道:“宫里头平日里那些事我不爱管,只是这事呢,一来,这是皇祖母的大事儿,二来呢,二皇子头一回当差,我这做哥哥的总得照顾一二,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哪里懈怠了,或者说做事不尽心,不服管了……”    他话没说完,苏喜亮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来给二皇子撑腰来了。    宫里头惯有的恶习,若是上头主子软弱好欺,本该出十分力最后说不定就变成了七八分,甚至四五分,因此有不少管事上来便摆明了自个儿背后的靠山,抑或是展示自己魄力,新官上任三把火,只看压不压得住底下的人。    如今二皇子突然开始领了事,宫里头的人精都明白,二皇子这是要开始得宠了,皇上愿意用,且背后还有个太子殿下罩着,谁也不会小觑。    苏喜亮自然也不会撞上去触霉头,满口答应下来,待人走了后便召集了内务府大大小小的领事一一敲打,吩咐他们小心伺候。    从内务府出来,兄弟二人便往钟粹宫去,苏贵妃正巧送其余几个妃嫔出来,此时正准备回去在榻上略微休息。    如今后宫嫔妃并不多,除了生下了几个皇子的妃嫔外,便只有两个贵人。    穆远天轻女色,且和敬恒皇后恩爱甚笃,加上早早便有了穆怀诚这个嫡长子,身边便没多少人,早年穆远天除了敬恒皇后外几乎不去旁人那里,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几个皇子间年龄差距甚大的原因。    而几个生下了皇子的妃嫔中,三皇子穆怀谆生母丽妃,是昔年还未登基时王府里头的老人,是太上皇赐下的侧妃之一,为人小心谨慎,儿子肖母,穆怀谆便是被她养的谨小慎微。    四皇子穆怀谌生母惠妃,端方大气,温柔娴静,出自诗书大家,颇有几分才气。    五皇子穆怀谨生母宜妃,生性泼辣,心直口快,敬恒皇后去世后很受宠爱,连带着穆远天对穆怀谨也有几分偏爱,虽然及不上对穆怀诚,但比起其余几个皇子来说已是十分关注了,也因此养出了他几分娇纵霸道的性格。    因为中宫空虚已久,且穆远天暂时没有立继后的意思,后宫里头倒是风平浪静的,苏贵妃统领六宫事宜,其余三妃协助,因人数不多,且没那起子不懂事作幺蛾子的人,倒也还算轻省。    苏贵妃最近也有些忙,一来除了太后寿辰她要盯着以外,大庸每年都有一次小选,不是给后宫添人,而是宫里头的宫女女官们有些年纪渐渐大了,除了自愿留下的,其他都要开恩放出去,这些空出来的差事有要往上头补的,也有各宫想提自己用惯了的人上来,因此都来找她挑选名单,宫外头送进来小选的也要安排妥善的位置,尤其今年皇上身边的大宫女也要放出去,这新的人选要好好琢磨。    这时候领了太后寿辰这事的穆怀谦在她眼里便显得分外可爱些。    因他这是头一回办差事,穆怀诚有意让他多学些东西——他至今都觉得那日穆怀谦看见他脱口而出的“我以为大哥不喜欢我”太过傻,且过于单纯,说他耿直都是夸他了,便想借着这事多教教他。    宫里主子不多,但太监宫女之间也各有派系,关系错综复杂,其中的人事调动便显得尤为重要。    苏贵妃帮着穆怀诚将这些琐碎的事情细细掰开了说给穆怀谦听,看起来没多大联系的事,或者相差甚远的事,这么一掰扯,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穆怀谦听得也十分认真,默默将这些人际关系处理的诀窍记在心中,反复思索,仔细咀嚼,一心不想让穆远天和穆怀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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