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日头,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兴业城的夏日不比南方闷热,只有这明亮的阳光刺人眼眸,好似要将这曾经的西夏王城灼为一片白地。
城头的西夏旗帜早早地落下,绣着硕大“安西”二字的红旗取而代之,在一片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战争的血腥气尚未散去,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各家各户大门紧闭。
偶尔有路过的党项人看着那安西的旗帜远远地叹气,也很快地在街头士兵的注视下低头远去。
墙上处决任得敬和察哥的公告还未撕下,便有士兵贴了一张处决西夏王李仁孝的新告示。
政局初定,总有许多事情要一一处理,这些日子告示贴得极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都对此失了兴致,唯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从街边的酒肆走了过来。
这人面容方正,身体十分健壮,走路几乎悄无声息,可见是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他往告示前看去,待看清那上面的西夏文字后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怔,微微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似乎落下泪来。
因为驻足过久,站在告示边的两个腰挎陌刀的安西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他不自觉压低了斗笠沿,默默地转身走回酒肆。
这些士兵,总让他觉得,那个名传天下的大唐安西都护府又回来了。
酒肆中早没有了以往的人声鼎沸。安西都护府的军队纪律严明,没有士兵和军官流连酒肆,只有几个被夺了爵位封地的党项贵族在一起借酒消愁。
这斗笠客穿过他们,走到一个偏僻角落,摘了斗笠向位次里的三人一点头。
若是有熟悉武林事务的江湖客在此,定要惊上一惊,这小小的偏座竟云集了西夏第一大派白虎堂内的风、雷、电三位长老。
这三人成名甚早,各有所长,结阵之时威力更大。他们少年时往中原打擂,连当时的武林盟主都没抗住他们结阵一攻。
故而莫说在西夏,放眼天下他们三人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斗笠客坐了下来,开口小声问道:“我已看到了那告示,处决就定在明日午时三刻,不知几位师叔可有把握?”
风长老冯季是个骄纵的爆裂性子:“斡道翰。你小子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我们三人的实力你还不了解?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安西都护府。你怕它做什么?”
那斡道翰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冯师叔,话不可如此说来。”
他心知三位师叔久不问世事,以致于思维还停在以前的日子。
也是,七十余年前,荀峰于回鹘境内起兵,自称为安西都护,要恢复安西都护府时,天下人都把这名号当成一个笑话,大唐早亡了,中原战乱不休,汉人的宋国连燕云十六州都无法挽回,如何能将触角触及这塞外之地?
可谁曾想,不过是四代安西都护更迭之间,安西都护府平灭回鹘,西进中亚,消灭突厥人的帝国,又继续向西,沿途击败四分五裂的阿拉伯帝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短短六十年内,荀家的安西都护府的势力,已然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盛极时无二,不,甚至可以说是远胜汉唐。
没有人比曾身为西夏王侍卫统领的斡道翰更了解西夏对于安西都护府的恐惧:
十余年前,安西都护府转身东方,先是击败了觊觎西域的辽室后裔耶律大石,又征服了吐蕃,使得塞外之人无不闻其名而震动。
西夏与他们三番五次地作战,不仅损兵折将,丢土弃民,连金国王子们率兵前来相助,也无不大败而归。
尤其是四年前,安西都护荀峰毫无预料地突然逝世,留守安西都护府是他的女儿荀懿,那位素有治世能臣之贤名的“绝塞明月”。
深陷于地震之苦的西夏人以为等到了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力邀金国的王子完颜宗弼领兵相助,整合了数万精兵,要一举征服安西都护府,将整条丝绸之路的财富据为己有。
可是就在倏忽之间,如同天上的惊雷一般,数千铁骑自吐蕃高原之上奔腾而下,如闪电那样,撕裂了前几日严整得如同能鞭笞天下一般的精兵。
在对方的攻击之下,他们的军队节节溃散,死伤无算。
混乱之中,完颜宗弼被对方的将领,后来的安西都护荀墨一箭射伤,率领着余下的残部灰溜溜地滚回了金国,再也不愿意插手安西都护府和西夏之间的争斗。
不得已之下,李仁孝向安西都护府俯首称臣,双方签了和议,西夏割地赔款,每年向安西都护府入贡。
结果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就收到了安西都护府要求追责行刺安西都护的杀手的公文。
斡道翰想到此处,依旧记得他亲自查出是短视而又愚蠢的晋王察哥和任得敬为了挑起安西都护府和西夏之间的矛盾,做出这样混账的举动时的愤怒。
可愤怒根本无济于事,若是西夏能有军队能与任得敬抗衡,何至于让狼子野心的任得敬加官进爵。
李仁孝亲自写表给安西都护府说明情况,问候伤情。
此刻满朝大臣尚心存侥幸,荀墨本人未曾在这场行动中受伤,此事不至于到挑起两国争端的地步。
而他们收到的是荀墨措辞严厉的亲笔信,要求他在限期之内将人犯上交安西都护府处置,否则“尔若不能察,吾代之。”
李仁孝再三上书求荀墨容情。
可期限一至,荀墨就立即率兵叩关,十日之内,安西军队自西凉府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东进,沿途的西夏部队,包括任得敬部,无一能挡其锋芒,被歼灭、击溃的不计其数,沿路城池畏惧荀墨兵锋锐利,望风而降。
眼见荀墨即将兵临兴业城下,满朝大臣仓皇逃窜,竟是一点能做像样抵御的力量都找不出来了。
不得已之下,李仁孝只得放弃抵抗,命令斡道翰率领卫队护送他和太子皇后一并出逃。
谁也没有想到,兴业城破就在倏忽之间,眼见追兵将至,李仁孝强令他护送皇后和太子前往金国,道是自己目标太大逃脱不得,他苦劝不得,只得遵命。
可他为人臣子,又怎能眼见着君主受死呢?他将太子和皇后护送到安全地带之后就折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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