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雷声阵阵,窗户被风吹得“噗噗”作响,睡到半夜大床上的人坐了起来,先是迷朦了一阵儿,然后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他睡得正是香甜,鼻翼忽开忽合,发出小小的呼噜声。瑶光掀开被子下床,先是走到茶桌边倒了一杯茶解渴,然后便不知不觉地朝外间走去了。 今晚守夜的恰好是小石榴,她睡眠一向浅,听到脚步声便醒了过来。 “打扰到你了。” “娘子,睡不着吗?” 瑶光穿着一身藕粉色的亵衣,交领之处隐隐可见凸出的锁骨,再往下便是起伏的小山丘和盈盈一握的蛮腰。她单手撑着门框欣赏雨夜的狂暴,随口“嗯”了一声。 自从宣王出征以来,她的睡眠便浅淡了起来,以往倒头就能睡的人如今稍有动静就会爬起来。 小石榴拿来一件薄披风加在她的肩头,她心头在想些什么,只有她这个随侍多年的人才能知晓几分了。 “我真是不争气,竟然还会为他担忧。”她眺望着远处滴水的屋檐,喃喃的道。 小石榴为她的披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低头道:“若人心能向刀剑一般,说战就战说收就收,这世上便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瑶光轻笑,俏丽的容颜上挂上了一抹恬淡的笑意:“你难得安慰我一次。” “奴婢是心疼你。”小石榴收手,站回她的身侧,“您对那位是什么心奴婢再清楚不过了,恨也好怨也罢,奴婢知道您都藏在了心里,偶尔翻捡出来品品也不为过。”如这样低沉的雨夜,她会梦见他躺在血泊中而惊醒,然后起来走一走,将心底那些刺挑一挑,能挑出来最好,挑不出来便任它在那里,待下一次被惊醒后继续舔舐。 “知我者,小石榴也。”她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小石榴的手腕。 睡了这么久了,她的手还是冰冰凉凉的,小石榴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去,仰头看她:“娘子,难得在世间走一遭,太过委屈自己日后怕是要后悔。” “不委屈。”她轻轻皱了皱鼻头,有些俏皮,“若没有他这根生在肉里的刺我倒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了。” 这是与它共生共死了啊。 “但愿他能活着回来。”瑶光重新抬头,外面的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不知远方的战场是何情景,那是她想象不出来的地方。铁马冰河入梦来,他都入了她好几回梦了。 小石榴点头,莫名地坚定:“他是能征善战之人。” 瑶光启唇一笑:“我和他早有约定,他这条命必须得留着给我收拾才行。” 小石榴先是一怔,然后错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吐露了一番,睡意来袭,瑶光伸了伸懒腰,抬着胳膊走向大床。床上的人仍旧睡都那般香甜,不知外面的疯狂暴雨,也不知枕边人的一腔愁绪。 …… 转眼间,太子长子的周岁一过,他的大名将正式写入皇家族谱。萧良娣主动奉子,愿意将玉儿写在太子妃的名下,以慰太子妃失子之痛。 “你当真决定了?”太子背着手铁青着脸站在那里。 萧良娣屈膝一拜:“自妾身入宫以来太子妃便对起身多加照拂,太子妃这半年来精气神儿始终不足,只有偶尔见到玉儿的时候才能开怀几分,妾身想着玉儿机敏可爱,将他养在太子妃跟前也能缓解娘娘的伤痛,望殿下成全。” “太子妃身子骨弱,玉儿顽皮,恐怕有些不妥当。” 萧良娣抬头,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似的:“殿下,妾身与殿下还会有许多孩儿的,若玉儿能抚慰太子妃的心,这便是他的造化了。殿下不想太子妃早日振作起来吗?” 太子有些烦躁,他知道这些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他痛恨这些算来算去的心机,这让他疲惫不堪。 “你想怎样就怎样罢,日后不要后悔才是。”他黑着脸丢下这句话便离开。 萧良娣也知道太子是生气了,她得偿所愿,但心底却因太子的脸色而并没有开心的样子。 香菊上前:“娘子,小公子有了好前程,您该高兴才是啊。” “可殿下这般……我如何高兴得起来。”她不傻,太子若不喜她的做法,她将玉儿捧给太子妃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太子的青眼。 “自古以来便是母凭子贵,您别光顾着眼前,想想以后。”香菊笑着说道。 萧良娣摆摆手,心里如何都不得劲儿,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块儿肉一般。 晚上,瑶光和太子在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本书看着。 “瑶光,若日后你有了孩子,你会交给太子妃抚养吗?”太子还是没忍住,移开面前的书问道。 瑶光的目光始终黏在书页上,一动不动的道:“妾身有手有脚,为何要交给太子妃抚养。” 她像是随口一答,又像是早已打定了这般主意。 太子堵了一下午的心此刻才有疏通的意向,他伸出手去搭在瑶光的手背上,道:“孤也是这般想的,孤与你的孩儿定要你亲自抚养。”说完,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还肯定地点了点头,加重语气。 “嗯?”瑶光终于移开了目光,放在了他的面庞上。 “你这么聪敏,咱们的孩儿一定也是能担大任之人。”说着,他不免对还没有一丝影儿的孩子生出了无比的期待,他与瑶光的孩儿,一定比他厉害许多。 这般想着,心头热乎了起来,看向瑶光的眼神也带着某种深意。 瑶光端起茶杯喝水,不知道他怎么就看自己的眼神变深了一些。 下一刻,他推开挡在两人面前的小桌,一下子朝她扑来。 他应该再努力些,早日把他们的孩儿种出来才是。 “唔——”瑶光被啃了个正着,脑袋差点儿就撞上了墙壁。 元康十三年的秋天,南边的叛乱还未完全平定,朝内又发生了一件震惊百官的贪墨军饷大案,涉案之人正是本朝太尉——徐良印。徐良印为官不仁,坚守自盗,利用职权贪污军饷达千万之巨,据说抄家之时徐府书房有一面墙壁便是用金砖堆砌而成的。 起初知晓此事,瑶光很是叹息了一番,她记得这位徐太尉,幼时他还亲自教过她骑马射箭,是一位上马能战下马能辩之人,其才华不可多得,与秦祯乃是多年的知己好友。 不想,过了几日便传来秦相公被幽禁于府的消息,其缘由便是他与徐太尉过从甚密。 “阿翁立身正直,绝不可能卷入贪污案。”瑶光握着拳头发抖,牙齿发颤。 太子竭力安抚她:“陛下那边还未下定论,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有吗?权臣终于“露了马脚”,一心想削掉秦氏权力的君王会相信他是完全无辜的吗? 瑶光抬头,目光隐有伤意。大伯不过是打了一场胜仗而已,陛下便急匆匆地要通过贬低她来贬低秦氏,如今徐太尉下马,顺手扯上一把秦祯,正合帝王心意。一箭双雕,朝中两位权臣被击落马,皇权归一,这正是陛下多年经营的目的啊。 可叹太子还如此天真,对着瑶光好一顿劝慰,只道陛下如此作为是在帮秦相公避嫌。 秦氏根基太深,而支撑这郁郁葱葱大树长盛不衰的正是秦祯这根主脉。瑶光垂眸,心知陛下这是起了杀心了。 秦氏风雨飘摇,江府却一片喜气,江嫱终于要出嫁了,嫁给豫王做正正经经的王妃。 江家陪嫁红妆十里,这边的头儿入了豫王府,那边的尾才从江府出发,可谓是风光无限。外人惯爱将江家与秦家做比较,心道这两家果然是水火不容,一边失势一边得势,好一处冰火两重天。 “还是江女嫁得好,正经的王妃,多有面子。” “秦女也不错啊,太子的妾侍,日后便是娘娘了。” “呵!妾就是妾,哪有正头娘子来得理直气壮。” 街头巷尾的议论,指点比较这两桩婚事,像是她们日后的造化如何便由他们铁口直断了似的。 瑶光却没有这个心思在乎外面的言论,她写了信给大伯,想知道阿翁此时是如何打算的,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秦大伯的回信在第二日就送到了瑶光的手中,她展开一看,信上的笔迹显然不是大伯的,倒像是阿翁。 “平心,静气。” 四字而已,笔锋沉稳,代表着写字之人的成竹在胸。 瑶光将信捂在胸口的位置,不知不觉间竟落下了泪。 她拼着一口气想证明给阿翁看,他当日对她的袖手旁观是错了的。可真当秦家陷入危境之时,她还是难以作壁上观。 家族的影响,对于她来说意义超乎她本身的想象。 秦家不倒,她不倒。 “小石榴,有汤饭吗?我有些饿了。”她抹了泪转头,露出这几日第一抹笑容。 小石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将炉子上煨好的汤饭端了上来。 …… 徐良印的案子涉及面广泛,一时间之后有司也不能完全整理清楚。秦祯还在禁足当中,只是朝中为他上奏求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多的是为他拍着胸脯打包票的人,足以见他平日的为人。对于这些人的折子,刘光一向不看,只要是类似的折子,刘光便让徐秀剃了出去。 七月方至,太后的千秋也到了。 太子送上了一副熠熠生辉的头面,光是上面镶嵌的珠翠便有瑶光的手指粗细。 瑶光自然也在贺寿的队伍之中,只是她便没有吃喝的心思,对于旁人的闲聊也只是偶尔附和一两句。 “夜幽国使者来贺!” “臣参加陛下,参加太后,夜幽国恭贺太后千岁。”使者将右手放在左胸前,行了一个他们本国的礼仪。 太后最喜这些场面,四海来贺,不正说明朝廷强盛? “使者免礼。” “臣特地为太后的千秋准备了贺舞,不知可否容她们入内演奏?”使者道。 太后看了一眼圣人,见他微微颔首,许了。 “使者真是有心了。”太后笑眯眯的,面上一派春风般和煦。 献舞的舞姬们入内,个个穿着大胆,露出光滑细嫩的腰肢,扭动起来的时候可以听闻殿内的一片抽气之声。这般作风大胆的舞蹈,对于保守的他们来说,冲击还是太强烈了。 三名舞者转动身躯,迈着舞步走向了上座,她容姿艳丽,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异域风情,眉眼张扬,一个眼神便足以溺毙人心。 徐秀正待将她们呵下,见陛下没有半点儿不悦之意,竟拿不准该不该出头了。 皇后的眉头蹙起,她这些时日因着武安侯被贬谪的事而阴沉难测,此时舞女们大胆地行为彻底撩拨了她隐忍的怒火。 “陛下——”她侧过头想向陛下谏言,可一名舞女竟大胆地扭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大胆!”她呵斥一声,一挥手,想让身旁的嬷嬷将人拿下,却见一道寒光闪过—— 瑶光正撑着下巴欣赏歌舞,可见舞女们越来越逼近圣人身边的时候她渐渐直起了身子,不好…… 一道红色从胸膛喷溅而出,舞女的发簪刺中了一名内侍的胸膛。 这名内侍前一刻还好好地站在圣人的身边,下一刻,他便被圣人推了出去做了替死鬼。 场面突变,一时间,从殿内的四面八方传来了刀戈碰撞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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