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被带走了,临走之际她突然转身抽出了朱照业书房的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    “刺啦——”    衣裙的下摆被锋利地刀刃划破,一块布料从裙衫下摆脱落在地,其意味不言而喻。    “哐铛!”    她看着他,眼神带着一股冷冷地决然,随手扔下剑,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朱照业目送她远去,双腿像是钉在地上一般,没有跨出半步。对于他来说,半步也好一步也罢,如果不能彻底地留住她,那不如就让她这般离去,像她给他的那一刀一样,来个痛快。    见他没有动,旁边的人捡起地上的宝剑就要重新挂回墙上去,却听见主子开口:“不用挂了,找个盒子安置它吧。”    和人一样,曾经最得意的宝剑也躲不过被“深藏”的命运。仆人握着这把曾经是宣王头号心头好的宝剑,点头称是。    ——    瑶光被禁足了,房间里所有看似危险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身边还有一个随时随地看着她的小柑橘。至于小石榴,她因配合瑶光出府而同样被罚禁足,主仆短时间内不会再见。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大吵大闹,但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却出奇地安静。    秦祯下了朝回来,官服还未换就站在了孙女的房门前,看起来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如同瑶光知道阿翁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一般,秦祯也知道,他这个天生反骨的孙女不会想听他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事实就是如此,秦家这把大伞,罩不住她了。    祖孙二人隔着一道房门,谁也没有开口。    “她吃了吗?”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守门的妈妈。    “吃了,用了小半碗粥。”妈妈老老实实地回答。    秦祯点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了。    兴许是夜色昏沉的关系,妈妈朝相公的身影看去,忽然觉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萧瑟。    “娘子,相公走了。”小柑橘扒着门缝说道。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床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大锁被人从外面打开,秦大夫人进来了。    “瑶光,听说你晚间只用了一碗粥,再用点儿宵夜吧。”大夫人的身后,是挽着食盒的婢女夏兰,她将食盒里的点心摆了出来,最后拿出了一壶酒。    大夫人摆摆手,所有人都出去了。    “你不理相公和你阿父,但总得跟伯娘说两句吧。”大夫人坐在圆桌旁,侧头看向影影绰绰地帘子后面。    纱帐浮动,她穿着一袭紫色的宽袍走了出来,头发未束,妆容未点,就这样光着脚走了出来。    “这是酒?”她走到圆桌旁边,拿起了酒壶摇了摇。    “是。”大夫人点头,翻开两只杯子放在酒壶的下方。    瑶光手一动,壶口的液体轻缓流出,在烛火的映衬下带着几分神秘诱人的气息。    一杯斟满,她仰头便一口饮尽。    若是往日她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劝阻,但如今这般境况,能再随心所欲地做些喜欢的事是多么的难得,陈氏一向开明,眼底浮现出心痛之色后,也随她去了。    一杯饮完,她又倒上了第二杯,打定了主意是要将自己灌醉了。    “瑶光……”大夫人见她这般糟践自己,早已心痛得无以复加了,她握住她的手腕,“孩子,别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秦家在,只有你身体好好的,何愁没有翻盘之日?”    “怎么翻?和太子的姬妾们去争宠,比谁先生下儿子?”她放下空杯,这般猛烈的饮酒,喉咙里已是火辣一片,说出的话也带着刺儿。    “瑶光,你的眼光也该学着放长远一些了,想想今日是谁折辱了秦家,是谁让你落入了这般境地?”    “是圣人……不,是权力。”她的眼里带着血丝,手掌捏紧了酒杯。对,是皇权,没有权力的圣人不过是没了牙齿的老虎。    “这权力一定得握在圣人的手中吗?”陈氏问她。    瑶光的手一顿,眸色水润地看着伯娘:“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    先是顺从这道旨意,让她这个马前卒去麻痹圣人的思维,然后背地里趁其不备一举踢他下去?    陈氏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在出阁之前她也曾被鼎鼎有名的先生教过,时局朝政,她虽算不得精通,但嫁入这般的人家,又怎么能不多关注几分?相公的委曲求全,宣王的“背信弃义”,到日后的“秦女为妾”,这一步步地,分明指向了某个让人骇骨的答案。    秦家乃是百年望族,声名在外,附庸甚多。圣人这一招逼秦女下嫁的棋,虽然拿捏着秦家不敢抗旨,但也推翻了他在秦家人心中的神圣地位。    相公为朝局,鞠躬尽瘁从无怨言,长子领兵杀敌,得了军功却反被忌惮,这哪里是明君之相?何况还有江相在旁边虎视眈眈,秦家这盘棋可谓是一步也错不得。    “秦家女既然享受了得天独厚的尊荣,自然也要付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代价。”陈氏握着那柔软细腻的手,眼神殷切,“瑶光,这桩婚事牵扯上的不止你一个,还有很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人,他们绝不能失败。”    酒意上头,她听什么都是轻飘飘的,但直觉还在,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伯娘话里的关键之意:“伯娘的意思是……”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以指尖蘸酒,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字。    “反。”    陈氏扫过一眼,默不作声。    瑶光闭上眼,任由脑海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思绪纷飞。    这算什么,让她用自己的姻缘去成全那些男人的热血和权欲吗。    头疼得似乎要炸裂,嘴唇也泛起了皮,她不知道这番对话是何时结束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床的,她只觉得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它麻痹了她却又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痛苦,真要命。    失去意识前,她还有空嘲讽笑话自己,前些日子的她最糟心的不过是江氏姐妹不知从而来的妒意,谁能想到一转眼她的方寸之地瞬间被放得如此之大。    造反?她闭上眼,轻笑了出声。    过了三日,又有旨意下到了相国府。上一次是一巴掌,这一次算是一颗甜枣。旨意上言明秦家长子秦江杀敌有功,镇守边陲得力,圣人特封他为定远侯,并赐府邸一座仆人数名,一应封礼均在安远侯抵京之后进行。    秦家人都清楚,这算是牺牲六娘子换回来的爵位。如果秦家不似今日这般认命,圣人那里定然还有后招在等待未能归家的秦江。    大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在操持瑶光的嫁妆上表现得丝毫不心疼,一沓嫁妆单子,陪嫁的珠宝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只是,那早已备好的大红色嫁衣却是要重新裁剪了。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瑶光待的那间闺房倒是十足安静,安静得让秦家人惴惴不安。    这一日,秦祯刚下朝回来,管家就匆忙进来通报。    “太子殿下来了,就在门外。”    秦祯眉毛一挑,面色无太大波动:“请。”    刘钧也是再三思量之后才登门拜访的,按理说他贵为储君实不该如此放低姿态拜访朝臣,但奈何他心中有愧,加之这秦家不必其他,纵然是被相国大人横眉冷对他也毫无怨言。    正厅前面,秦祯出门迎接:“不知殿下此时造访,某礼数不周,还望殿下勿怪。”    “相公言重了,是孤冒然前来打扰相公清净了。”刘钧面带谦和。    “殿下里边请。”    一迈进门槛便可看见秦府的正厅上挂着一块年久的牌匾,上书“齿德可风”,意为赞扬秦家先祖高风亮节、德行端正,此乃大晋开国皇帝御笔,非寻常家族可有,传至秦祯这一代已历经四朝更迭。    两人落座后,刘钧复起,双手贴掌,弯腰见礼:“相公请受孤一拜。”    秦祯匆忙起身相扶:“殿下这是何意!”    “六娘子的事,是孤对不住秦家,孤深感羞愧,不敢再面对相公。”刘钧面带愧色,毫无纳妾之喜。    秦祯面色如常地扶起太子,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臣者自当顺从。殿下不必觉得对不起秦家,说到底是六娘与殿下的缘分,想来缘分二字天定矣,你我也不能更改。”    闻此言,刘钧心里愈发不安,他到宁愿相国大人对他冷言冷语也好过这般让人心生不宁的“逆来顺受”。秦六娘乃秦家孙辈唯一一位娘子,如今委身作妾,即使是太子的妾室,仍然算作是折辱。    圣人这一招,不仅将宣王与秦家联姻的路给切断了,也为太子树了一位劲敌。某一时刻刘钧也会狐疑,圣人到底是想保他还是想废他?就拿今日这招棋来说,表面上是将他和秦家绑在一起了,但这手段着实恶劣,且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秦家女纵然嫁入了太子府,但秦家一定为东宫驱使吗?    近来刘钧一直在东宫惴惴难安,今日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惶恐上门请罪来了。但观相国大人的举止,似乎并没有与他“冰释前嫌”,神色自若之间倒是有几分让人揣摩不透。    “孤冒昧问一句,可否让孤与六娘子见一面?”刘钧小心翼翼地观察秦祯的神色。    秦祯稍稍一怔,而后如实告知太子:“六娘子心中有结,殿下此时与她见面怕是……”    “无妨,只要六娘子愿意见孤,孤任打任骂。”刘钧吐出一口气,仿佛心中压住的大石头挪动了几分。    他实在是怕了这位琢磨不透的相国,若能让瑶光打骂出气他心里也算是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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