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微风从窗外吹入,白色的纱幔轻扬舞动。  倏然,纱幔后的床榻上,一道纤柔的身影猛地坐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咯吱的开门声响起,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木盆,急步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伸手掀开床幔,只见一位精致得宛若夜间妖灵的女子蓦然出现在晨光之中。  女子坐在床榻上,轻合着眼,一头如瀑般的银发披散在她的身后,白皙而又清丽的容颜在浅金色的阳光下简直美到了极致。  “这才安睡没几日,怎生又做起噩梦来了呢?”  那婢女取出手绢,细细地为她拭去额际的冷汗,自顾自地嘀咕道。  “无妨,我已经习惯了。”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淡,犹如幽谷清泉,听不出任何的喜怒,“悠儿,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方过,二小姐搭乘的那艘船至少要巳时方能到岸。”那婢女收起绢帕,“小姐,要起么?”  “嗯,起了吧。”  淡淡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随着她起身的刹那,一缕清浅的药香流转在空气之中。  须臾过后,坐在铜镜前的清影微偏过头。  “悠儿,枫树开花了么?”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淡雅的清香,若有若无的,很好闻。  取过一支玉簪插入银色的发髻上,那婢女点了点头道:“开了不少呢,过几日悠儿让人摘些,做一个香囊给您?”  “嗯。”女子轻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静立在红枫树下的身影一直未曾移动过,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缥缈若仙。  中原武林有五大势力让朝廷颇为忌惮,而这五大势力首领的真实身份更是极为神秘。  他们分别是:  第一,沉渊之主——暗隐千罗;第二,鬼市冥主——鬼千秋;第三,相思楼楼主——云策;第四,玲珑岛岛主——解玲珑;第五,朝天阙阙主——孤鹰。  而站在红枫树下的女子,便是排行第四的玲珑岛岛主——解玲珑!  她的贴身丫鬟,名为梦悠悠。  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屋脊上一跃而下,闪至解玲珑的身后,作揖道:“花主,刚收到消息,一位自称柳三少的乞丐与二小姐结拜成了异姓兄妹,并与她一同上了魔鲨号。”  柳三少?  解玲珑心中一动,一种莫名的酸涩和悸动感浮上心头,在她波澜不惊的心湖泛起几道浅浅的涟漪。  压下心头的这抹异样,她缓缓地转过身。  “能和雨儿义结金兰之人,定非泛泛之辈。”解玲珑的声音始终都是清清冷冷的,无情无绪,“柳三少应是他的化名,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是!”黑衣男子拱手接令,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在这期间,解玲珑一直闭着双眼,流泻至腰际的银发流转着动人的浮光叶影,面容静谧,没有任何的表情。  柳三少,为什么会是三?  巧合么?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传来她贴身婢女的声音。  “小姐,现在就去红尘渡么?”  “嗯。”伸手取下飞落在耳廓上的一片枫叶,解玲珑幽然道,“悠儿,再去将我的面纱取来。”  面纱?小姐平时不是不戴面纱的么?  梦悠悠诧异地眨了眨眼,不过却没有提出心中的疑问,而是将刚刚取来的帷帽交到解玲珑的手里,乖巧地道:“那小姐您再等悠儿一会,悠儿去去就来。”  “嗯。”解玲珑轻应了一声,随后,白皙的手指在帷帽上细细地摸索了一阵。  红尘自古多纷扰,醉如梦,来去皆匆匆。  人来人往的红尘渡口,解玲珑独自一人立在海岸边上,感受着海风拂面的微凉。  白色的帷帽,淡蓝色的长裙。  孑然而立的身影,莫名地散发着一种苍凉、寂寥,却又不失神秘的气息。  浪涛声起,一阵船舶即将靠岸的鸣笛声随风而来。  站在她身后十来丈远的梦悠悠兴奋地一跃而起,向解玲珑高嚷了几声后,人便朝着渡口的方向跑去。  魔鲨号靠岸后,那些船上的客人像是逃避瘟疫般,争先恐后地下了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有两道人影方慢悠悠地从船舱内步出。  “二小姐,二小姐!”终于等到人的梦悠悠开心地挥舞着手臂,全然未注意到她家小姐的身侧,还站着一位浑身脏兮兮的乞丐。  听到她的呼唤声,解霏雨眸光一亮,人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哎呀,我可爱的小悠悠,真是想死姐姐我了!”  她一把抱住梦悠悠,嫣红的嘴唇在梦悠悠的脸上落下数吻,直到对方不断讨饶时,她方意犹未尽地将其松开。  “二小姐,你身上什么味道?”梦悠悠一脸嫌弃地在解霏雨的身上闻了闻,而后倾身靠近她的耳畔,轻声细语道,“二小姐有多少日没沐浴了?”  解霏雨闻言,俏脸不由地一红。  “好你个小悠悠,竟敢调侃你家小姐我,找打!”  话落,解霏雨作势抬起右手时,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道慵懒至极的哈欠声。  梦悠悠好奇地侧身向解霏雨的身后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微张的红唇半天都合不上。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邋遢的乞丐!  一头乱糟糟的脏发和满脸的络腮胡几乎结成了一坨,完全掩盖住了他的面容,还有那身勉强可以遮住重点部位的破布像是在污泥地里滚了数十滚,正散发出阵阵浓烈的恶臭味。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堪入目。  “嘿嘿,小悠悠是吧?”乞丐迅速地闪至梦悠悠的身前,自认潇洒地将打成结的脏发向后拨了拨,随即得意洋洋地朝她一抛媚眼,询问道,“你猜猜,小爷我有多少日没沐浴了?”  在乞丐向梦悠悠逼近时,从他身上溢出的异味陡地冲入她的鼻翼。  “呕……”  梦悠悠还未来得及回答,腹内就已开始一阵翻江倒海,她不由自主地以手掩住口鼻,匆匆转身逃离。  那逃命似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直到她逃远后,梦悠悠还能听到自家小姐和那乞丐毫不掩饰的狂笑声。  可恶!二小姐竟然认识那臭乞丐?  她跺了跺脚,转身向解玲珑的方向跑去。  其实,自解霏雨走出船舱的那一瞬,她就看到了海岸边上的那道蓝色身影。  笑过后,她无视那些朝着她和乞丐指指点点的人群,一派悠然地离去。  巳时将尽,渡口的人们依然还在忙碌不停。  解霏雨和乞丐一路上漫不经心地交谈着,还不时地发出轻快的笑声。  直到那道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时,解霏雨脸上俏皮的笑意方逐渐收敛,慢慢转变成了一位乖乖女的样子,而走在她身侧的乞丐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微一转眸,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解玲珑身上,一双黑眸,忽然间变得异常深邃,晦暗难明。  当他们慢慢靠近时,梦悠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解霏雨看到她一脸后怕的表情,邪邪地勾了勾唇,无声地哂笑了一番。  可转眼过后,她又变成了文静的样子:“姐。”  “嗯,一起回吧。”宛若冰莲绽放似的声音,幽凉而又干净。  解玲珑并不多言,莲步轻提,与那乞丐擦身而过,纤柔的身影如烟般飘然远去。  有些不明所以的乞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药香,清凉纯净,宛若浅雾,却又丝丝入心。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那若隐若现的银发上,黑眸骤然一凝。  同一刻,解霏雨开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姐她同意你随我们一起回家了。”  “小爷又不稀罕!”乞丐高昂起头,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脚裸处蓦地一痛,他惊呼一声,双手抱起黑乎乎的右脚,在原地狂跳了起来。  “雨儿,君子动口不动脚!啊,疼死小爷了……”  打成结的胡须不断地抖啊抖,随后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伸手搓了搓脚裸处,一股恶臭味随着他揉搓的动作,瞬间弥漫开来。  “本姑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解霏雨双手环胸,踢了踢他的脚底板,“行了,别搓了,快跟上。”  乞丐闻言,并不以为意。  他将双手枕于脑后,就势躺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伸懒腰,像是准备在这睡上一觉的样子。  “不走是吧?好,本姑娘自己回去吃大餐!”  一听有大餐,乞丐猛地自地上跃起,嘻皮笑脸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追问她会有哪些好吃的。  玲珑岛的红尘渡口,有一条青石板街直贯整座玲珑镇。石街两侧,是各式各样的酒楼和商铺,极其繁华和热闹。  解玲珑领着他们所走的,却不是这条繁华的街道,而是一些偏僻无人的小径。  一路上,有些大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桑树。  红彤彤、黑灿灿的果子满满地挂在树上,惹人垂涎。  跟在解霏雨身后的乞丐,此时就紧紧地盯着挂在墙头的桑果,情不自禁地吧唧了下嘴巴,隐约可见一抹水渍从他的嘴角流出。  “忍住!”  解霏雨不用回头也很清楚此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地开口提醒。  乞丐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收回目光,只能难耐地搓起双手,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道淡蓝色的身影上。  解玲珑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离,似乎都很均匀,不像随性为之,倒更像是长久训练出来的效果。  他单手环胸,另一手摸了摸下颚,眸深似海,其内光华流转。  走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解府终于近在眼前。  一阵轱辘辘的马车声忽而传来,与此同时,乞丐又眼尖地看到了一棵桑葚树。  他双眸一扫,眸光突然幽深。  眼看着马车距他们越来越近,令人震惊的是,方才还很温顺的马儿倏地仰天嘶鸣,发狂了似的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路上行人纷纷尖叫着逃离。  解玲珑心下陡沉,却不敢轻举妄动。  “姐!”  解霏雨自惊愕中猛然惊醒,正欲飞出,身侧的乞丐却快她一步,只见他一手揽上解玲珑的纤腰,足下轻点,人便已安然地退出数丈之远。  在他带着她旋身之际,白色的纱幔随风扬起。  解玲珑的皮肤很白,白得几近透明。  她一直闭着双眼,未曾睁开过,长长的眼睫毛以及一双柳眉竟都是似雪一般的白,即便是覆着淡蓝色的面纱,他依然可以想象出,她的面容定然绝美得宛若传说中的精灵一般。  风扬起一缕银发拂上他的脸颊,带起一阵微微的酥痒。  他一手抓住那缕银发,另一手依旧揽在她的腰际,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深幽的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过了好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没事吧?”  “无事,多谢!”淡若轻烟似的声音,幽然缥缈,“你可以松开了。”  “什么?哦,哦……”乞丐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手。  就在这一刻,已经安抚好那忽然狂躁马儿的解霏雨迅速地闪至解玲珑的身侧,将她拉离乞丐的身边,一双美目怒气腾腾地瞪着他。  哎呀,不好,被发现了!  他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光落在解玲珑腰间的一片污渍上,虽知那是他自己无意为之,可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梦悠悠也来到了解玲珑的身侧,一脸后怕地牵着她的手。  气氛,有一瞬的紧张。  “大家没事就好,走吧。”  平淡无绪的声音再次从白色的纱幔内传出,缓解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她的声音很淡,很浅,初听时,给人一种清澈如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可若再细细回味一番,反而更像是看淡红尘之后的心如止水。  心静若水,人静若水。  深幽的眸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在她们转身离去时,他不禁一慌,未及细思便已开口追问:“玲珑姑娘,你的眼……”  话方出口,乞丐就已回神,当下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如你所料,我是个瞎子……”解玲珑半回过头,音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什么不悦,“走吧,想必大家也饿了。”  乞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解霏雨冰凌似的目光给冻住,只好悻悻然地闭了口。  进了解府,解霏雨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乞丐的衣袖,随即又笑嘻嘻地对解玲珑道:“姐,我带他去一下客房,你们先用膳,不用管我们……”  “嗯。”单音一字,透着雨夜时的微凉。  站在一侧的乞丐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平静的,漠然的,却让他的心湖微起波澜。  她的眼,真的看不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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