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铺车厢,人不多。 能坐上空调卧铺1AC的印度人,已经算是印度上层阶级的人,所以这个车厢不挤不乱。 有人拿着茶壶来卖印度奶茶,十卢比一杯。 唐玥从上铺探出脑袋来,数着人头,递钱出来,用英文说:“七杯,谢谢。” 一边向卖奶茶的人指着七个人头,“他,她,她,他,她,她,我。” 她数完人头,其余五个人头都看了过来。 唐玥托着下巴,晃着脚丫,歪头对众人笑道:“不客气呀。” 唯独盛文修没看她,坐在他外婆的铺位上,低头按着手机。 余婉琴撞了下盛文修的胳膊,“谢谢人家姑娘。” 唐玥闻言忙道:“不用不用,一杯奶茶嘛。” 盛文修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地继续按手机。 印度奶茶的茶味偏浓,唐玥喜欢吃甜食,喝了一口,觉得苦,吐了吐舌头,脑袋从上铺垂下来,问余婉琴,“婆婆,你觉得怎么样?” 余婉琴笑说:“还不错啊,你觉得苦啊?” 孟樊影搂着祝琳的肩膀走了过来,他仍戴着墨镜,在火车里都不摘。 祝琳温柔地说:“她嗜甜,苦瓜都不吃的。” 余婉琴这才发现这两个人,试探地问:“夫妻呀?” 唐玥脑袋又从上面垂了下来,“对呀,影哥和祝姐结婚三年了,祝姐以前是幼儿园老师,后来陪影哥出来做他助理,婆婆,您接不成这单生意了。” 说着,唐玥对孟樊影和祝琳解释说:“婆婆是开婚姻介绍所的,婆婆之前还想给我介绍男朋友来着。” 孟樊影摘了墨镜,甩着眼镜腿儿,看了眼垂眉不语的盛文修,又看了眼婆婆。 婆婆会意,故意当着她外孙子的面儿,小声说:“他是不婚族。” “哟。”孟樊影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巧呢,我们小玥儿是个单身主义呢,二十六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呢。” 一口一个呢,听得唐玥想打人,一个枕头砸向孟樊影。 孟樊影笑道:“别暴力啊,暴力嫁不出去的,你跟你嫂子学学,温柔点儿。” 唐玥又一个枕头砸过去,“来劲了是不是?” “哎哎哎,”孟樊影笑着躲开,“唐大小姐,你要当单身主义者,你就得扛得住我们的打击啊。” 按着手机的盛文修,手指终于停下。 棕眸微微闪动,眉间的痣跳动了一瞬。 这男人叫她: 小玥儿, 唐大小姐。 所以,她叫唐玥。 以及程邵泽前两天说的话,“二哥,听说唐铳他妹妹唐玥也去印度了!你遇见她没?唐玥可是个大美女啊,我一直想介绍给你呢!” 盛文修微闭眼,回想着她的五官,与唐铳的五官。 不太像。 但是,确实,似乎有些神似。 都是很自信的人。 父亲是军人,母亲是慈善家,哥哥曾是特种兵,现今是收藏家。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怪不得如他外婆所说,性格很好。 唐铳曾是他弟弟盛文叶的班长,很照顾他弟弟。 唐家在新海市,他家在启安市,是高铁一小时二十分钟即可到达的临市。 巧。 这个字,再一次的,出现在他神经细胞之间。 时间尚早,余婉琴还无法入睡,何况老年人本就觉少,她有些无聊。 站起来问她上铺躺着听歌的唐玥,“小月亮,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唐玥想了想,坐起来,笑问:“有扑克,婆婆玩扑克吗?” 余婉琴点头,“好啊。” 唐玥将柴湘的工作,移交给了汪晓光。 汪晓光作为一个打光师,接手助理的事,倒也得心应手。 她喜欢看书,常手里拿着本当地的Lonely Pla旅行指南讲当地好吃的好玩的和注意事项,这次也是,拿着本印度LP,对照着柴湘订的酒店,发现与推荐的五颗星酒店重合,很感兴趣地对照美食推荐。 所以加入战局的是孟樊影夫妻,唐玥,婆婆,以及黑长直舒医生。 盛文修坐在一旁,像不合群似的,翻看完手机,又拿出本经济学的英文书看着。 没多久,五个人,打了起来。 盛文修可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年近八十岁的外婆,能和几个年轻人打扑克,打到耍赖。 他们是要数最后剩在手中所有牌的点数和的,点数越大,输得越多。 婆婆手里剩的牌最多,可能点数也最大,忽然将手里的牌全扔进桌面牌里了,不让大家数。 唐玥不可置信地大喊,“婆婆你耍赖啊!” 回头就冲盛文修告状说:“你外婆太能耍赖了啊!” 盛文修掀了掀眼皮,小姑娘皱着眉,嘟哝着嘴,像是真得被气到了,小脸通红。 车窗外有阳光洒进来,脸颊白里透红,剔透得粉嫩。 盛文修收回视线,看向他外婆,宛若给小姑娘找场子似的说:“外婆,好好玩。” 余婉琴怔怔地张了张嘴,只得捡起刚才她扔到桌上混在一起的牌。 小声骂了句,“臭小子。” 唐玥高兴了,冲盛文修眉飞色舞地笑,“谢谢啊。” 玩了一个小时的扑克,盛文修在中间,帮小姑娘找了好几回的场子。 像个公正的裁判,又好像有那么点儿不经意的偏袒。 之后众人一起吃饭。 入夜后,回到自己的铺上睡觉。 唐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卧铺很硬,只铺了一层毛毯,翻身时都觉得硌她的骨头。 她太瘦,肩胛骨太突出,硌得疼。 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气鼓鼓地睁开眼。 随即愣住。 对面铺上的男人正睁着眼,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他直挺挺地躺着,只有脑袋稍微偏转,视线朝向她。 他未盖毯子,西装外套搭在身上,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车窗外闪过夜的月光,在他脸上投着忽明忽暗的影子。 唐玥摘了隐形眼镜,看不清他,但猜测着,他那棕眸可能会因为那夜影而时深时浅,或许还映着她的倒影。 唐玥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他为什么看着她,“你没睡?” 盛文修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好像用动作回答:他睡了。 唐玥翻来覆去继续咕噜来咕噜去,小声地说:“好硬啊,你不硬吗?” “……” 盛文修睁开眼,他抬手,将他的毯子递向她,“铺上吧。” 唐玥犹豫两秒钟,不再矜持,接过去,笑着道谢,“谢谢啊。” 他应该不硬吧,唐玥想。 盛文修脑袋转了过去,闭上眼睛,睡觉。 上铺和下铺感觉不同,上面很静,似是另一个空间。 唐玥铺好毯子后,终于安静了,没多久,响起均匀的呼吸。 盛文修睁开眼睛,侧眸看她。 她侧着身子,面朝他侧躺着,毯子横在腰间,呼吸清浅。 身体呈蜷缩的模样,穿着浅粉色袜子的脚叠在一起勾着,两只手叠着夹在枕头与侧脸之间,下巴缩在运动服的衣领里,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姑娘。 恍然听到她打电话时的声音,“其实我有点儿怕……” 每个人都有弱点。 盛文修静静地想着。 他向来觉少眠浅,微微起身,看下铺的外婆与舒医生,都睡得熟,放下心来,缓缓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凌晨两三点钟。 他睁开眼,对面的姑娘,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有变化的是,她腰上的毯子被踹到了脚底。 似是睡冷了,肩膀有轻微的冷颤。 盛文修微起身,看向下铺,外婆与舒医生,仍睡得深,毯子也盖得紧。 再看向对面姑娘,她脸比之前更白,夹在脸与枕头间的手,缩到了两腿之间夹着,似是冷得不行。 他微微起身,提起被她踹到脚底的毯子,轻轻掸开,从脚至肩膀,小心地盖到她身上。 忽然,唐玥睁开了眼。 眼睛睁到一半,里面的光线,似乎是模模糊糊的,声音软软的,“你在给我盖被子吗?” 盛文修抿了抿唇,淡道:“我冷,是想抢被子。” “……” 唐玥眼皮很沉地又闭上了,嘴里嘟哝着,“我也冷。” 盛文修试探地拽了一小下毯子,没拽动,似是她手指在里面勾着毯子不撒手。 很快,毯子底下的小身体,也舒展开了。 盛文修退回去躺好,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她哥照顾过他弟弟,他照顾她,是理所应当的。 两个小时过去,唐玥再次醒来,没戴眼镜,眯眯着眼,从床头的包里面抽出两张纸巾来,迷迷糊糊地往床下爬。 被尿憋醒的,要去洗手间。 她的运动鞋在床铺底下,她闭着眼,一只脚丫踩在小铁梯子上,一只脚丫在床铺底下勾阿勾。 勾了好半会儿,没勾到,睁开眼趴下去看,一双白色运动鞋被踢到了里面,横扫着腿踢出来,蹬上鞋,往车厢连接处走去。 盛文修自她起来折腾时就醒了,微揉了揉眉心鼻梁,起身跟上去。 印度男女不平等得严重,虽然这是高等卧铺,也难保不出意外。 唐玥半睁半闭着眼,左倒右晃地走过去,推门进了洗手间。 片刻后,她出来,脑袋还垂着,就看到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有些清醒了,顺着那双皮鞋逐渐向上看,笔直的黑色西裤,白衬衫,以及他薄薄的唇,寡淡的目光,藏着痣的眉。 他站在门边上,身体挺拔,胸膛宽厚,车厢里灯光暗淡,他脸上似有阴影,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只是他站在那里,很安静,白日里的疏离与冷漠,都浅了些。 “你?”她晃了晃脑袋,“你也上厕所啊。” 盛文修嗓音很淡,“嗯。” 唐玥微侧着身子,让开门,又里倒歪斜地往回走。 盛文修没进洗手间,目光沉静地盯着她返回铺间。 唐玥走了一半,忽而转身回头看过去,看到他仍站在原地。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车厢连接处间。 白衬衫,黑西裤。 他抬脚,突然朝她走来。 步伐稳健沉着。 直到他站到她面前,唐玥仍有些懵,“你?你不去洗手间了吗?” 盛文修微微垂眉,很轻很柔的低醇嗓音说:“我叫盛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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