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在听蘅方上神说起那道阵法时镜宁便觉得奇怪,为什么以蘅方上神的能力分明能够看出那阵法是有天界中人参与,却未曾细细追究,甚至不曾对旁人提起此事。    那时候她便觉得其中必有缘由,而这个缘由想来想去大概也不过那么几种,或许蘅方上神早已经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或者他们认为此人根本不需要他们担心。    不管这缘由究竟是哪一个,都意味着天界对此早有准备。    而现在镜宁终于确定了蘅方上神的准备究竟是什么。    因为商离是天界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是被天界安插到魔界的棋子,看似在明处替魔界办事,却又在暗处窥探魔界的动向。    所以商离纵然发现她的行踪,却也只将她抓来此地,假意封住她的仙力,却不肯伤她半分。    镜宁先前正是因为想清楚此节,所以才终于放下心神。    她就知道商离不可能变,纵然是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商离依然是她所熟悉的商离,是那个站在阳光下的人。    只不过想到这里,镜宁又拧起了眉头:“是蘅方上神的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当时你在天柱试炼上受伤就是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    镜宁一下子问了不少事情,商离面对她的疑惑却显得十分平静,他甚至忍不住挑眉笑了起来,笑容带这些自嘲:“为了去魔界当内应所以自毁仙体,我是疯了不成?”    镜宁怔了片刻,也觉得自己刚才这问题显得有些多余了,她顿了顿,连忙改口:“那你是什么时候……”    “我离开地府之后,有人告诉我魔界能有恢复我身体的办法,我便去试了。”商离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半晌方道:“不过我在去魔界的中途遇上了个人。”    “什么人?”镜宁问出了口。    商离没有正面回应镜宁的问题,只略过了这个问题接着道:“若非这个人,我现在也许真的已经成为魔界的尊者了。”    想来那人对商离说了些什么话,所以改变了商离的想法。    纵然是时隔多年,听到商离说起当初的事情,镜宁依然觉得心绪难平。七百多年前的商离究竟是什么模样,再无人的记忆比镜宁更清晰,她甚至能够清楚的记得商离那时候笑容闪烁的每一抹光影,记得他唇角上翘的弧度,他眼睫垂下时柔软温和的样子,那个人该是满身阳光善良耐心的样子,而不该承受那些污秽的不堪的杀戮与血腥。    而当初那样的商离,竟然也会被逼到前往魔界,被逼到做出那样的抉择,这让镜宁时隔多年依然耿耿于怀。    看出商离并不想说出那人身份,镜宁这才道:“当初的天柱试炼,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肯将真相说出来,当初究竟是谁伤了你,破了你的仙体?”    商离默然,他的眼瞳漆黑而深沉,像是看不到底,他听着镜宁的问话,半晌后却扬眉露出了个轻描淡写的笑意:“我忘了。”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却听得镜宁心中一沉。    商离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若有所思又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宁道:“你问这话的语气,看起来像是打算要替我报仇。”    镜宁微微一怔,有种心思被戳破的无措,片刻后又道:“我们同修一场,我替你报仇不对吗?”    商离没有立即应声,反倒是突然抬起了手。    镜宁因着商离的动作心头紧张了下,接着便见他缓缓掀起了衣袖,露出袖口下面手腕之上的一截红色勒痕,“替我先把最近的仇报了吧,这个地方是让真武的降魔索捆的。”他说着这话,接着又拨开漆黑长发,露出了耳后一个浅浅的带着血痕的伤口:“这里是蘅方干的,那老家伙明明知道我是谁,还故意下手那么狠,分明是故意想揍我。”    镜宁被这大逆不道的话给惊了一瞬,她惊的倒不是觉得蘅方上神的形象在别人的口中被拉低了一大截,而是说出这话的人竟然是商离。    看起来商离和蘅方上神有过一段十分不愉快的过去。    商离说完这话,见镜宁没有反应,于是侧过头笑了起来:“你不是要替我报仇吗?”    镜宁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从商离的语调里读出点含义来,于是迟疑着问道:“你是在故意捉弄我吗?”    商离:“……”    镜宁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恍然道:“从之前我在你房间里被发现行踪,你就一直在故意捉弄我对吗?”    镜宁的重点在于商离这样的人竟然会故意捉弄人,而商离却因为镜宁的这番话竟稍露出了点不适应,不过如今的商离早非从前的少年,他早年便言行稳重,如今更胜从前,那点不自在的表情不过只在眼底掠过一瞬,甚至无法让镜宁看清。接着他道:“别说这个了,正好你已经猜到了,那我有些事要你替我去办。”    从明白了商离的身份,镜宁便觉得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仿佛消失了不少,她如今终于能够在商离的面前摆脱那些犹如有形的压力,所以听见商离这么说,她几乎是立即就点头道:“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制造一点意外。”商离指着镜宁,随后又指了指自己,“我要送你回书院,同时洗清我们两人的嫌疑,我魔界尊者的身份暂时不能被人发现,更不能让人知道那书是被我偷的,所以你需要说几句谎话。”    镜宁毫无为难之意,干脆地点头道:“说谎我拿手,你放心便是。”    商离顿了片刻,面无表情道:“也是。”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镜宁有些尴尬,她记起了七百多年前他们在书院里的日子,商离每次苦口婆心的相劝,让她好好修行少出去玩,镜宁总会乖乖答应下来,在商离的面前说得比什么都要好听,结果被放出禁闭室后扭头就撒丫子到处疯。    所以对于镜宁说谎的功夫有多厉害,大概没有人比商离更清楚。    镜宁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自己申辩一句:“我是说这次帮你,我保证下次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乖乖待在书院我就绝不闯祸……”    商离对于这句话的可信度不置可否,权当作没有听见,然后接着说起自己的计划。    ·    当天傍晚,商离带着镜宁去了另一处山头。    这地方风景倒是不错,昏黄晚霞浸透山中树叶,山峦的起伏在远处静谧连绵。    山头上有个破旧的小庙,庙中的神像不知为何有些眼熟,镜宁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而这个神像为什么会这般眼熟,因为这神像上面的人是厌鸣。    镜宁记得之前章玉曾经对自己说过书院中众人的近况,厌鸣不知为何跑到了某处不知名的山头做起了小小山神,想来就是这个地方了。    虽然算来都应该被称为山神,但似厌鸣这样的普通山神与山岳正神却不同,品阶差了不止两级,以厌鸣的实力完全有机会走上更高的职位,却不知为何非要留在这里当个普通的山神。    不过这样的疑惑也只是一瞬,镜宁与厌鸣的相熟程度还不够她为此花上全部心思去思考。此时她双手被一条金色的锁链铐着,浑身仙力被封,脸色苍白看起来略有些狼狈,不过这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    她对于自己的现状丝毫没有担忧,反倒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山神庙中某处蒲团上,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好奇问道:“这个是魔界的宝物?”    “是魔界的,不过算不上宝物,用锋利一点的剑就能割开。”商离就站在她的旁边不远处,背倚着墙面站着,面容藏在阴影里。    “哦。”镜宁看了片刻便对这锁链失去了兴趣,于是抬头好奇地打量这座山神庙,视线从神像上掠过,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厌鸣这神像看起来还挺像回事的。”看着温厚和善,一点都没有他在书院里面凶神恶煞欺凌同修的样子。    商离道:“你该去看看英光的神像。”    镜宁来了兴致:“很丑吗?”    商离瞥她一眼:“你能想点好的吗?”    镜宁憋着笑没说话,到现在她仍是没有习惯这个改变以后的商离,他有时候说话会有些刻薄,不笑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骇人,但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伤人的事情。    两人交谈半晌,外面的天色也已经越来越暗,镜宁抬头看了看庙门外的情况,忍不住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我通知他们你被我抓到了这里,想要救人拿藏书阁的□□来换,书院总会派人来的。”说完这话,商离又回头看了镜宁一眼,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能不能收起这个表情,你现在被魔界抓了,你该表现得惊恐一点。”    镜宁不知道自己惊恐没有,不过方才商离突然弹她额头的动作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怕自己被看出了问题,连忙别过脸去,随口问道:“书院会来多少人?你应付得过来吗?”    商离摇头,看样子倒是不在意来人多少:“他们只要关心你的安慰,必然会带不少人前来救你。”    镜宁想了想道:“被抓这种事情太丢人了,还是少来几个人比较好。”    说话之间,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破空声响,数道仙力轰然而至,直直罩于山头,将整座山神庙包围其间,漫山尘埃皆纷扬而起,剑意滔天。    “来了。”镜宁定了定神,连忙坐回蒲团之上,而商离亦直起身子,缓缓戴上手中白色面具,拂袖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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