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某天,格朗斯王国与潘德拉贡王国的边境森林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黑夜被流星暴雨照亮,有如白昼;天幕仿佛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缝隙,无数碎片,纷纷洒落。待那铺天盖地的光斑渐渐散去。人们发现,森林被摧毁了一小半,废墟的中间地带,赫然躺着一片巨大的圆碟。    年长睿智的饱学之士在此地聚集,他们研究许久,终于认定,这是来自另一个位面、穿越了时空的飞船。    他们管它叫“天界圣舟”。    这个坠落的圆碟,宛如一个巨型圆桌。然而,当能工巧匠将之开启,才发现,它内部包含了太多超越时代的理论记录,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装备和道具。为此,格朗斯和潘德拉贡一度剑拔弩张,险些大打出手。最后,双方勉强通过协议,瓜分了诸多宝物。    幽灵圭尼维尔,与她所栖息的血红十字,便是随圣舟一起渡过位面、落在格朗斯王室手中的。此后,大约在十年前,十字架被格妮薇儿的祖母捐赠给了大修道院。    “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修道院,血红十字同样是信徒供奉的圣物。我依稀记得,我靠信仰而活,附在十字架上有数千年之久。当那些人决定乘船离开时,把周围搜刮一空,也就带上了我。‘漫长’的旅途之后,我随着圣舟坠落在这片大陆,哦,西大陆之上。”    圭尼维尔曾这么向格妮薇儿解释过往。但格妮薇儿觉得,她的话有些漏洞。在格朗斯大修道院里,人们曾把血红十字挂在昏暗的忏悔室,幽灵始终被虔诚的信念包绕。照理,过去几年里她不应那般虚弱,缺乏意识。而自己呢,内心对天主,并非不惜一切、匍匐献身,反倒似乎让幽灵恢复了点活力。    为此,格妮薇儿一度提防圭尼维尔,担忧她其实是古老的妖魔,会吸取精气和灵魂。好在时间推移,自己并未发生任何不妥。她才逐渐放下戒备,庆幸始终有这么个暗中的朋友陪伴左右。    现在,这个好朋友,正极力劝格妮薇儿认真打扮。    “今天是你回来之后第一个重要晚宴,我想,你还需要更多装饰。”虽然昏昏欲睡,圭尼维尔仍不忘提醒她。    格妮薇儿撇撇嘴:“我真怀疑你的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待在修道院那么些年,你不该是清心寡欲侍奉天主的吗?”    圭尼维尔叹息道:“虽然我的记忆在穿透位面时有了损伤,虽然我衰弱不堪神智残缺,但,我本能感觉到,你装扮得太过朴素,不适合一场相亲晚会。”    格妮薇儿登时涨红了脸。“你怎么知道这是相亲晚会。”    “女仆打扫房间的时候,也会聊天。”    “好吧。”格妮薇儿微举双手表示投降。“其实,我真不想去参加这种晚会。”    “为什么?”    格妮薇儿郑重其事道:“反正我早就看穿了一切,我根本不想结婚。”    “你知道,我们这儿,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通常名誉不佳,待在家中也行为可憎、让人生厌,更别提或许还得浪费兄弟的钱粮养着她。而要是她终生侍奉天主,则既不会分薄财产,又可以为家庭博得‘虔诚’美名,堪称好事。从前,这个账,我母亲就算得很清楚。”    “若非祖母意外给我留了许多财产,我的一生就要那样委屈度过。可是,我很幸运的被解救出来。现在,祖母过世才一个月,家里就开始给我张罗婚事。他们不外乎是认为,我可以拿出去联姻,对家族和亨利有利用价值罢了。”    “即使,退一步,他们真心为我着想,我也不想像我母亲般,步入成日算计的婚姻生活。既然我有产业,独身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何要赶着把自己置于那尔虞我诈的牢笼?”    听着格妮薇儿慷慨陈词,圭尼维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才好。半响,她缓缓回道:“我总觉得,婚姻没有这么糟糕……”    “你结过婚?”格妮薇儿略有不屑。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吧?”圭尼维尔开始翻检自己的记忆碎片,然后沮丧的发现,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但是我直觉……”    停顿片刻,她还是放弃说服格妮薇儿,转而提出建议:“至少,你可以认识些人,结交新朋友。这种寡素装扮,会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    “祖母过世还不久呢。”    “刚好过了必要的丧仪期……”    格妮薇儿嘟囔着:“反正,我作为很有财产的贵族女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欣赏和追捧。”    可她内心,仍有了些意动。    坚持不到一刻钟,格妮薇儿就叫起守在门外的女仆,赶紧进来帮她找衣服,接着,她重新打开三个珠宝匣。    最后,考虑衣裳前襟暴露偏多,格妮薇儿忍痛留下了血红十字——圭尼维尔始终不能适应太强的光线;幽灵么,最好还是安静待在家中暗处。更何况,这几天圭尼维尔精神欠佳。莫非,真是因为离开了修道院那信仰聚集地的缘故?    华灯璀璨,纸醉金迷,这便是贵族们正式舞会的常态。    享有“社交王后”美誉的埃斯特侯爵夫人所举办的舞会,在这个国王是鳏夫、王储尚未婚的时期,其规模几乎等同于宫廷舞会,更是极近奢华之能事。    当然,作为主持者,作为格朗斯伯爵夫人的闺蜜,侯爵夫人在向各位单身的青年才俊发出舞会邀请时,很贴心的给出暗示:舞会上,将有一位‘新’贵女出席。    格朗斯伯爵夫人表示十分乐意,她正积极为女儿寻找合适的联姻对象。毕竟,她的爱子亦未婚配,她希望妹妹能给哥哥带来些助力。    因此,格妮薇儿回归后参加的首场舞会,暗暗被知情者们称为“相亲晚会”。    “虽然有王室血统,但她不过是有钱罢了,并没有封地。”站在富丽堂皇大厅一角,满身紫色蕾丝的某位贵族小姐酸溜溜的道。“这样子,也值得那些人大献殷勤么?”    “因为她还长得很漂亮。”她的母亲提醒她。“有封地固然更好,但那已经很罕见了。就现状而言,许多出身低微的女人,都正凭借丰厚陪嫁在我们的地盘争夺空间;这么一个姓氏响亮的有钱贵女,自然更让人垂涎三尺。”    可惜,她女儿的关注点,很不争气的又集中到对外表的评价上。“瞧她穿的那一身,平淡无奇,毫无亮点,根本算不上‘漂亮’嘛。”    母亲耐着性子解释:“她刚从修道院回来,未必懂得当今流行;这种传统打扮,至少不会出错。再申明一次,只要她有财产有身份,就足够一群人趋之若鹜;而她的容貌,又恰如锦上添花。”    正如格妮薇儿所料,有钱的单身贵族女子,始终是晚会的焦点。    尽管她衣料不算光鲜,装饰不算时兴,发型妆容也有些落后于潮流,但身边,就没缺过攀谈的人。    “我得看出,你费了心思打扮。如果你一开始不要拒绝我,让我替你拿主意,可能会更好。”格朗斯伯爵夫人委婉的道。    当然,格妮薇儿懒得听她的意见。实际上,她甚至懒得加入舞会。她在跟埃斯特侯爵、还有自己的父亲各跳一支舞后,就缩到大厅一隅,端起高脚杯,慢慢品尝起饮料来。    她身为幼童时,倒一度憧憬那些华美绚烂的交际场面。然而,在修道院度过四个春秋之后,格妮薇儿对这些喧嚣和靡丽有些敬而远之了。此刻,她宁愿安静坐在一旁,好好观察这个曾经向往、日后将要投入的社交界。    毕竟,她多年没有这般公开露面,举止谈吐生涩得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闹出笑话。格朗斯伯爵夫人倒是讲了一大堆行为规范,但她尚需融会贯通。    悄悄观摩,稍稍学习,对自己总没有坏处。    会场上,到处是夸夸其谈,围绕着吃喝玩乐;花团锦簇之下,没几件实事。“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她心中默默下断言,觉得,独自待着其实亦很好。     女宾们如花蝴蝶在翩翩起舞,罕有谁来格妮薇儿身边闲聊。不过,许多男青年可不愿放弃猎物。他们依次走来,为她带来各种小点心和话题。    他们举止礼貌谈吐优雅,就像一群抢过来开屏的孔雀。而格妮薇儿的些许冷淡和高傲,不仅未让他们望而却步,反而令她有更受欢迎的趋势。    “她的矜持非常美。”一句小声的赞赏飘进了格妮薇儿耳中。    “高贵的人才有资格骄傲。”另一句吹捧毫不落于人后。    即使格妮薇儿自信可以坚持本我,被夸得也不免有些赧然。幸而,就在此时,大厅里一阵不小的骚动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透过层层礼服礼裙的间隙,她见到埃斯特夫人亲自走向大厅入口,去迎接什么人。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尽显女主人风范。而埃斯特夫人接待的对象,则在人群的簇拥中,从大厅一头移动到另一头。    到底是矜持贵族们的聚会,不消多时,厅内就风平浪静了。    格妮薇儿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不过尚不足以使她起身去探究一二。追根究底,这里在场的几乎所有贵族,她都不熟。如果真是什么重要人物,父母自然会帮她引见。    熟料,在她继续端坐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埃斯特夫人亲自带着贵客来到了她面前。    格妮薇儿仰头看去,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英气勃勃,丰神俊朗,目光锐利。他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一股傲人的气势。    “虽然还差两岁才到标准受封的年龄,但他已经是一位标准的授勋者了,”埃斯特夫人言语中恭敬满满,“这位,便是潘德拉贡的国王陛下。”    才十九岁,多么年轻。格妮薇儿默默吃了一惊。然后她立刻醒悟,自己关注的焦点好像不太对,重点不该是“潘德拉贡的国王陛下”吗?    “你好,我是亚瑟•潘德拉贡。”来者很有礼貌的打招呼,同时不露痕迹的细细打量她一番。    格妮薇儿其实没有那么镇定,她有点迟钝的慢慢站起身来。    “这位是格朗斯伯爵唯一的女儿,”埃斯特夫人继续介绍,“格妮薇儿•格朗斯。”    格妮薇儿回应的话语有些迟疑。“您好,潘德拉贡陛下。”    亚瑟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没关系,我认为……叫我亚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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