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来咨询的人越多，我越发看清人性深处的孤独。——韩简　　　　我们都是大千世界的孤独行者，但最后定会被爱拯救。——林云桑　　　　“我出轨了。你想不到是跟谁，呵呵，是我们公司新到的保洁。”某公司副总坐在韩简办公室，脸上泛着红晕说道。　　　　“我拉上窗帘，就觉得窗帘后面有人要拿刀砍我。可我要是不拉窗帘，就觉得有人会透过窗子偷窥我。”某政府要员的妻子坐在韩简对面，神经兮兮的说道。　　　　“韩医生，多谢你，我的焦虑症已经好多了。今晚，咱俩能不能出去喝个咖啡。”一位年轻美貌的女银行行长刘菲笑吟吟的冲着韩简说道。　　　　一张张面孔在韩简面前闪过，这是他一个上午以来接待的病人。他给他们的资料里分别加了备注，出轨副总的备注是寻求刺激者，政府要员妻子的备注是被害妄想症患者，银行行长的备注则从焦虑症患者改成了移情者，也就是把情感转移到心理咨询师身上的人。　　　　韩简把自己所有的材料锁进保险柜，而后才放松的靠在椅子背上，含了一口咖啡荡漾在唇齿间，继而慢慢吞咽。　　　　心理咨询师实在不是一份容易的职业。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所掌握的阴私简直可以放倒一大批人。而这些人，偏偏又对他信赖之极。哪怕半夜两三点，也会有人愿意找他倾述衷肠。　　　　“江助理。”韩简拨通了电话说道。　　　　“韩总，您身体还吃得消吗？您天天几乎都住在办公室里。按理说您这么大个总裁，就不必亲自出诊了啊，您非要亲力亲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急促但不失温柔。　　　　“没事，按原定计划走。”他挂掉了电话。　　　　韩亚大楼里，韩简的办公室之外。　　　　“小桑，韩总要出门了。”一位妆容精致，穿着蓝白相间制服的女子急匆匆的敲了几下林云桑的门，疾声说道。　　　　林云桑不慌不忙的把最后一口肉饼放进嘴里，然后吮吸着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豆浆，直到咽下嘴里的食物，而后才追出去问道：“江助理，韩总要去哪里？”　　　　“精神病院。”江助理轻描淡写，故意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道。　　　　谁料，林云桑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风轻云淡的缓声道：“江助理，我们不是做心理咨询的吗？为什么要到精神病院去呀？”　　　　干练的江助理停住了脚步，说道：“你别怕，但这次去精神病院是特殊情况，帮忙而已。”　　　　林云桑点点头，笑眯眯说道：“没事，江助理你放心吧。我不怕，反正他们又会不咬我。”　　　　江助理有些意外，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连精神病院都不怕。再看她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看来是没把他们公司当回事啊。　　　　想到这里，江助理指着身后公司的镀金展示牌，义正言辞道：“你别什么事都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告诉你，韩亚心理咨询公司是全国唯一一家荣列五十强企业的心理咨询类公司，多少毕业生想来都来不了！明明跟你一起参加笔试和面试的人有三百多人，可入选的只有你和白小禾，你是幸运儿，林云桑！所以，你给我上点心！”　　　　林云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那天有三百多人啊，怪不得她排队排了那么久。咦，面前这个女人又在张牙舞爪的说什么了？　　　　原来，江助理犹嫌不足，正指着墙上的规章制度，像个中学老师一样的语气道：“看没看？看没看？穿好制服，戴好工牌，确定仪表整洁后出门。赶紧准备好出门用的笔、本以及心理测试用的所有表格！”　　　　林云桑连连点头，然后不慌不忙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冲上墙上的制度板一张一张的咔嚓咔嚓。　　　　江助理扶着额头，“林云桑！你给我回来再拍。韩总马上下楼了！”　　　　“下楼就等我一会呗。”林云桑温柔的一笑。她虽然性子慢，但却一点脾气都没有。直到拍完所有照片，她才慢悠悠的走回办公室准备换衣服。后头，江助理一脸生气的看着这个慢性子。　　　　说起来，也不能怪林云桑。她妈妈从小就教育她，做什么事都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所以，就养成了这么个稀里糊涂，慢慢吞吞的性子。小学班主任就曾说过林云桑，是属于那种火烧眉毛了还不知道跑的人。　　　　江助理刚要走，忽然看见这个小姑娘慢吞吞的又走回来了。“刚才忘了跟江助理你说谢谢。”林云桑笑着，轻轻鞠了个躬说道。　　　　江助理一向雷厉风行，哪里受得了这种性格，看她磨磨唧唧的样子简直越看越生气。可人家偏偏礼数周全，挑不出什么毛病。　　　　“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赶紧准备，一会耽误了韩总出门，我唯你是问。”　　　　其实江助理的担心也很多余，林云桑足足在车子后座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韩简下楼。　　　　“江鑫越来越不会干事，竟然安排新人跟我出门。”韩简的语气冰冷，只淡淡瞥了林云桑一眼。　　　　这是林云桑第一次看见韩简。他身穿浅咖色外套，里面是黑色的毛衣，皮肤白皙，长相说是俊美也不为过。只是，他的眼窝略暗，眼中似有倦意。　　　　林云桑天生圣母心，见不得别人不好。她从包里掏出一款自己常备的眼霜，这可是她之前花了半个月的实习工资买的。　　　　“韩总，你这样出门好像有损形象。”林云桑忍住肉疼，把手里的眼霜递给前座的韩简。　　韩简回头瞥了一眼，而后淡淡问道：“干代购的？”　　　　林云桑：“……”　　　　二人一路无话。林云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是干代购的。当然，韩简也没兴趣继续了解她。　　　　坐在后头，林云桑想起关于韩简的传说。据说，这位总裁是国内最厉害的心理医生，擅长各种心理疗法，包括催眠术在内。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擅长心理学，而且极具商业头脑，旗下资产无数。　　　　林云桑忍不住使劲呼吸了一口，嗯，果然是金钱的味道，真好闻。这一路，她坐在后排都沉浸在这种味道里，几乎就忘了他们要去的是一家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的院长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头。“真没想到麻烦韩总您亲自来了，本来没有多大的事。只不过这个病人是我的一个旧友，所以我怕他出事，就请您公司来人看看。”院长老头说着话，一边瞧了一眼旁边青春靓丽的林云桑。　　　　韩简微微一笑，带着十足的优雅与谦和，“公司里的心理咨询师都走不开，又听说是张院长亲自开口，我当然要来一趟。”　　　　张院长一笑表示感谢，而后继续说道：“那我也就不耽误韩总的时间了。这位病人叫李树，是三月初进我们医院的。前几个月还好好的，这几个月忽然间就发病了，每天想尽办法从我们要刀子。”　　　　“因为担心其他病人的安全，更考虑他自身的安全，所以我们不敢把刀子给他。他就想尽一切办法的闹。先是撞墙，自残，后来我们管的紧了就绝食。这不，都有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倒是不用担心刀伤着他了，人家自己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张院长颇为发愁。虽然是精神病院，可每年的死亡名额也是有数的。要是闹出人命来，第一个要负责任的就是他。　　　　“先看看病人吧。”韩简听完张院长的叙述，起身说道。　　　　一间四十平米的房间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一听见有人来，他立刻冲到窗边，“我要刀，给我刀。快给我刀。”他对刀的渴望有些吓人，双眼暴睁，嘴巴大的几乎可以吞掉一个灯泡。　　　　他把床推到最里面，有两边都靠着墙壁。被子则高高堆在外侧，给自己留下狭小的空间。“我媳妇呢，我儿子呢，让他们把刀给我送来。我要刀啊，没有刀我就没法活了。”男子冲着大门声嘶力竭喊道。　　　　“给我刀，就一把刀。”男子手里抱着一个长条的东西，韩简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木头条，似乎想把木头磨成刀的形状。　　　　林云桑个子矮，够不到房间那扇又高又小的窗户，所以只能在外面听着他喊叫。于是，韩简歪着头观察病人，林云桑就站在那里观察韩简。她莫名觉得，韩简似乎有种沉浸其中的感觉，他好像觉得很有趣。　　　　“李树，四十岁左右，男性。表现是坐立不安，性情暴躁，极度渴求刀具，恶劣的心理状态已经影响到身体。”韩简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树，嘴里说道。　　　　说完这话，他转过头来，发现林云桑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自己。“我说着玩呢是吗？你干嘛不记笔记？”韩简的语气冰冷而带着怒火。　　　　“我带录音笔了呀。”林云桑不急不慢说道，一脸坦荡的微笑。　　　　见韩简神色有些尴尬，张院长赶紧追问道，“韩总，您说说，他要什么我都能给他，为什么偏偏要刀呢。”　　　　“我需要看看病人资料。”韩简转过头，避开林云桑的明媚眼神回答道。张院长先是有几分犹豫，可后来想想心理咨询行业的保密规定，也就点了点头。　　　　李树，原江南某皮革厂财务总监，五年前因挪用公款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出狱后开始神志不清，家人无奈将其送至精神病院。　　　　张院长陪着韩简坐在档案室里，像看犯人似的盯着他翻阅资料。韩简似乎也很司空见惯，并不觉得别扭。毕竟，在精神病院的档案室里，也是有很多秘密的。　　　　林云桑这会倒是忽然认真起来，又是翻看材料，又是认真做笔记。韩简也不知道她在那研究着什么，索性不去理她。　　　　张院长出言打破了静谧的局面，“韩总？”　　　　韩简哦了一声，风轻云淡道：“没事。他要刀，你只管把刀给他就是了。只不过，还是让他一个人住就行。”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他万一要是伤着自己，出事了怎么办。”张院长的老脸上一道道皱纹迭起。　　　　“不会的，他很惜命，不舍得伤害自己。”韩简断言道。“不管他要多少刀，你只管给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不会再从你要刀了。到时候，你把他手里的刀趁机收回去就行了。”　　　　林云桑看着韩简胸有成竹的模样，再加上硬朗俊美的面孔，忽然明白了这位大总裁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女粉丝。只要心理学周刊封面上登上他的照片，那一期一定会宣告售罄。　　　　张院长的心里还有些犹豫，可他一想到韩简的身份，当然会选择相信他。既然他能这么肯定，就说明他已经吃透了李树的心理。　　　　“好，那我就听韩总的。反正，这么多年，韩总也从来都没错过。”张院长起身说道，而后用一种近乎肉疼的表情说道：“对了，按照韩总的惯例，您是按人头收费，治好一个人是五位数，费用我会打到贵公司的账户。”　　　　“五位数？”林云桑诧异喊道。只有金钱，能让林云桑这么不淡定。　　　　小学班主任还说过一句话，如果想让林云桑这个慢性子跑起来的话，在她面前挂上几百块钱就行。　　　　韩简吓了一跳，下一秒恨不得把林云桑揣进兜里，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谁料，张院长却接话说道：“怎么？五位数少了？韩总您的身价又涨了？哎呀呀，没问题没问题，我再给您涨三分之一，到时候一并打过去。”　　　　“三分……”林云桑还想在说话，韩简赶紧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股男性成熟的荷尔蒙气息袭来，林云桑把下句话咽回嘴里。　　　　韩简一边瞪了林云桑一眼，一边冲着张院长礼貌说道：“张院长虽然身处公职，但却做了很多慈善工作，韩简对您一直十分敬重。所以这次我亲自前来，而且也不收取费用。”　　　　“哎呀呀，多谢韩总，多谢韩总。韩总的名声在国内叫得很响，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要多少钱也不多。”张院长一听免费赶紧絮絮叨叨的夸了半晌，又亲自把二人送到车上。　　　　林云桑刚坐到后排，便掰着手指头开始算韩简的收入。要知道，她一年的生活费才五位数，可人家出诊一次就挣那么多钱。而且，还就浪费了点唾沫星子！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可以这么大！不公平啊！林云桑坐在后排，盯着前头的韩简。在她看来，他身上穿的连衣服都不是，都是钱，都是亮闪闪红彤彤的人民币啊。　　　　“韩总，这段路有些堵车，您别急。”司机冲着韩简十分恭敬说道。韩简收起心里的焦急，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直到所有的朋友圈都刷了一遍，车子依然像蜗牛一样爬行在公路上。心烦意乱的韩简这才想起了后排还有一个人。他一回头，只见林云桑正面带平和，像看国宝一样好奇的看着自己。　　　　“行了，不用问了。我告诉你，行为是心理情境的一种外化功能。”韩简就知道，领个新人出门，就得什么都跟她解释。　　　　韩简说道：“拿着个案例来说，李树需要刀，是因为李树是一个占有癖患者。他内心充满对金钱的渴望。可是狱中的教育限制了他对金钱的渴求，他便开始寻求新的替代物。同时，由于安全感的缺失和自我保护意识的不断提高，他便希望能够得到刀子。这是一种既不违法，又能给他安全感的物品。”　　　　林云桑依旧是春风拂面的模样，飞速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而后点头道：“好的，我记住啦，韩总。”　　　　韩简有点不高兴，他说了这么多，这个新人怎么不对他表示崇拜呢。他清了清喉咙，耍起了总裁威风道：“行了，不想教你了。”　　　　换作别人，此刻早已摇着尾巴哄韩简，唯恐大总裁生气，偏偏林云桑无动于衷，乖乖收起小本子，笑眯眯的点点头说好。而后便开始欣赏路边的风景。　　　　片刻，韩简终于忍不住了。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给李树刀？”　　　　林云桑点点头，“是有点好奇的。不过，说话的权利在你身上呀。你愿意教我，我会认真学。你不愿意教，我就自己多思考。”　　　　噗嗤。　　　　逗笑的不是韩简，而是司机大叔。他还第一次看见能有人敢跟韩简抬杠。　　　　韩简又不说话了，坐在那里生闷气。　　　　林云桑总算察觉到，韩简好像有点生气。而这生气的理由好像是因为自己没给他装逼的机会？算了，生气就生气吧，有那么句话说的好，领导不生气，说明员工在过假期。　　　　韩简不知道林云桑在那想什么，他就觉得有什么事憋在心里难受，可他又不想跟林云桑说话。　　　　片刻，他对着司机说道：“我今天把刀给李树，这在心理学中被称为负性活动疗法。利用病人的逆反心理。比如我想让一个人戒烟，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戒烟者不断吸烟，直至口干舌燥。过了一段时间，抽烟者就会对烟有反感情绪。”　　　　司机有点懵，韩总为啥要跟他说这些。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不会是闻到自己身上的烟味了吧。　　　　“那个，韩总，以后我注意，我少抽烟。你别，别这么让我戒烟。”　　　　司机大叔不知道，韩简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只是韩简诊完病，必须要找个人把治疗过程讲一遍，然后听两句表扬，要不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　　　　整个心理咨询公司都知道韩总的习惯。偏偏，这个林云桑油盐不进，还不懂职场套路。　　　　韩简见身后的林云桑还是没有动静，有点生气道：“你作为一个新人，是不是应该多提问题。”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　　　　哦，不对，是这个新人竟然都没进行自我介绍，她是有多佛系。　　　　提问题？林云桑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说道：“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个问题呢。”　　　　林云桑忽然一脸正经起来，：“李树渴望刀子，这只是他的一种外在表现。你治好的是这种外在表现，但并不是他的心理问题。如你所说，李树患有占有癖，又缺乏安全感。这才是他生病的根源吧。可是你并没有治病，只是解决了他要刀子的这个问题。”林云桑说道。　　　　韩简摆弄手机的手指顿时停了下来，他有些惊奇。这个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竟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事实。　　　　“韩总，车里没水了，我下车给您买瓶水。反正，车也堵在这动不了。”司机很狡猾的找借口下了车。他以为林云桑难住了韩简，他可不想看见韩总下不来台。　　　　片刻后，才从车子的前面传来了韩简的声音。“先做人，再做职业。”　　　　林云桑当时以为，韩简今日的回答只是他的敷衍。直到之后，她才明白，“先做人，再做职业”这句话的含义。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临近下班。江助理把韩简办公室里的茶果点心都准备好，才跑到林云桑的办公室里，让她做简要的情况汇报。　　　　“占有癖患者。韩总给出了治疗意见，不过具体效果我们还要等一等后期反馈。”林云桑压抑着心底的狂喜。嗯，因为她刚看见了人事给她的合同，上面赫然写着月薪八千以上几个字。　　　　“明天有一个男孩要过来做心理测评，你和白小禾一起去做。记住，以白小禾为主，你在旁边打下手就好。”江助理本来没打算给林云桑安排工作，可刚才韩简回来的时候，过问了一下林云桑的名字，说明这人是在他心里挂上了号的。　　　　白小禾是跟林云桑同期进入公司的。区别在于，白小禾是心理学博士，林云桑只是个心理学硕士。　　　　“江助理，心理咨询都是一对一，而且我们新人业务还不熟练，这么做不是坑顾客吗？”林云桑忽然理直气壮问道。　　　　“不够你操心的。”江助理还没见过这么多事的新人，人家白小禾就什么都不问，直接就接过了任务。　　　　“这类咨询一般都是免费的，主要就是给我们的新手练习。顾客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行了，你好好准备，这是材料！”江助理不耐烦说道。　　　　一摞纸被扔在了林云桑的桌子上，最上面的一页写着几个大字，“目光轨迹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