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名远播,传言人如冠玉的今科魁首,宋灵均。    方才不知他身份,只是浮掠地扫过一眼,现下不禁要盯着他细细观察。两片柳叶眉弯似上弦月,细致而浓密。一双眼睛黑如曜石,透出清莹灵动的光彩。他一袭衫裙磊落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明珠在侧,淑质天成,令容脱俗。    意初拿胳膊肘轻轻地拐了我一下,悄声道:“姐,你莫要再盯着人家看了,虽说这小白脸有几分姿色,可我瞧着比起我姐夫太子殿下还差了那么几分。按理说你见惯了人间绝色,不该眼皮子这么浅啊。”    我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手藏在袍袖里狠狠地掐了他的胳膊。意初嗷鸣一声如栖息在枯枝上的鸟雀被冷箭擦肩而过,就差一双抖落着高飞的翅膀。    宋灵均朝我和意初拱手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他将揣在怀里的账册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意清,道:“下官在被溺死的内侍房里发现了一根青玉簪,簪尾篆刻着长安薛记的字样,因此一路查过来,据薛小姐所说有人在数月前从薛记买了这根青玉簪,此人……据下官推测,身份颇有些可疑。”    我们方才躲在墙角,已将事情听了个大概。时常向当铺兜售些来历不明的名贵之物,且低于市价只求脱手,十有八九干得是梁上君子的勾当。    意清果然凝重了神色,当街翻起了账页,边翻边问:“方才听宋寺正说起,好像不愿让人知道你来这里办过案?”    宋灵均一愣,重又打量我们,见我们当街口而站,又拿目光踱量了一番到巷口的距离,大约已料想到我们刚才站在这里将他与薛小姐的对话听了个大概。遂低声笑了笑,表面的圆滑下藏了几分审慎:“下官以为此案惊动圣上,必不宜声张,且案子办到哪里,掌握了什么证据只需心中有数即可,若是嚷得人尽皆知岂不是将自己的底细先交代了出去。”    几句话,令我对宋灵均重又高看几分,他不仅机敏,还心思透彻。    意清一贯温润儒雅的面上也难得流露出赞许之色,只是未言语。他慢悠悠地翻动账册,目光在账面上快速流动,突然停在了一处,手指抵住册页,许久未动。他指向几行字,我在他身旁看过去,上面以小楷写着‘貔犰玛瑙’。我疑道:“怎么了?”意清思忖着说:“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样东西的记载,就在不久前……可我……”他未说完,身旁意初已指着街对过大声道:“那不是姜子商吗?”    众人皆回身望向他指的方向,意清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卷起收拢进袖中。    姜子商摇着雁山参云的紫绸面折扇一路走来,身侧另跟着两人。他走到我们跟前,细长的眼睛将一圈人横扫了一番,将折扇竖在当空向我拱起了手背,“太……”    “姜少卿!”意清将他即将脱口的话堵了回去,暗中横切手,示意他不要将我的身份说出来。姜子商何等机灵聪敏,只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视线从官兵巡弋到宋灵均身上。姜子商的官职乃是太常寺少卿,与意清平级,比宋灵均大上一级,所以宋灵均执手为礼,规整地说道:“下官见过姜少卿。”    姜子商打趣道:“原来是状元啊”,他环视了一圈,问道:“这是大理寺办案?”    宋灵均面不改色地低头拘礼:“例同巡查,京城发生了几起偷盗案,李寺卿命下官明察暗访,看看能不能探出些眉目来。”他朝向意清:“下官职责所在,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意清点头,姜子商却飞身拦住他去路,笑得如斜阳熏草,流溢着明灿余晖:“我正想在燕满楼设宴,宴请诸位,就是不知宋大人肯不肯赏脸?”    宋灵均想都没想,连忙说:“并非在下不肯,而实在是公务在身……”姜子商向前走了几步,将折扇竖在他和宋灵均中间,前倾了身在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宋大人倒是尽职,只是……你当我是傻子来糊弄吗?什么盗匪,陛下在兴庆宫给你们大理寺指派了什么案子,打量着我是不知道吗?”    宋灵均的脸上瞬时跟抹了釉彩似得,一阵红一阵紫得,他局促地后退了一步离姜子商远了些,一时语噎,求助似得看向意清。    意清望着姜子商温润一笑,“既是姜少卿做东,本该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们另有事要办,只怕不能应邀,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言罢,他略带顾忌地看了我一眼,细隽的眉宇微蹙,似乎就是觉得我穿着男装跟一群男人进酒楼茶肆不妥。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子商将折扇合拢,道:“舍妹已在燕满楼等候多时。”言外之意,楼中另有女眷,让我不必局促。    可听到姜紫苏也在,我却不由得想走了。    意清面带犹豫,对方是与他品级相当的同僚,甚至姜子商的太常少卿乃是正四品,而意清的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若严格论起来对方还高他半级,人家又盛情相邀,实在不好再三拒绝。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了。他看了看姜子商身后的两个人,朝其中一个拱手示意:“谢大人。”对方还以平礼。    姜子商仿佛才想起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慌不忙地侧了身向我和意初介绍:“这位是兵部侍郎谢道蕴谢大人,这位是国子司业方伯夷方大人。”    谢道蕴,那便是芳蔼的准夫婿。眼前这个男人大约弱冠之年,五官周正,身量适中,乍一看去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气质闲雅沉静,倒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另一个……那位方伯夷,却是五官深邃,剑眉入鬓,有种硬挺的俊朗之感。我将目光收回来,心似乎跳漏了一拍,他沉默不语的时候那种轮廓与神态跟一个人好像。    意初冲着方伯夷道:“您是方大人,难怪觉得眼熟。”    方伯夷沉稳地淡笑:“沈小公子。”    意初这小子在国子监读了几天书,自是该认识这国子监的司业大人。他抻着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觉一阵疾风骤然从他脑后刮来,我偏头时见一个脑袋大小的敞口酒壶直直地飞过来,幸好姜子商眼疾手快,偏拉了意初一把,那个酒壶裹着劲儿擦着意初的耳侧飞了出去,在我们所站三尺之外落地碎成了渣滓。    姜子商握着折扇,看了看那一地破碎,当即寒了脸,向着酒壶飞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大有要找人清算的气势。谁知对方看上去比他还要横上三分,掐了腰,手里拿着个酒壶,歪歪斜斜地走着路,嘴里骂骂咧咧:“中原人都是瞎子吗?挡着老子走路。”    那人一身青锦宽蟒袍,袖子和领上缀着雪白的狐毛,头上扎着鞭子,以珊瑚和猫耳石坠子为饰,突厥人的装扮。    方伯夷小声提醒姜子商:“大周与突厥正在议和,少卿勿要多事。”    姜子商摇开折扇晃了几下,朝着突厥人冷笑,悠悠开口:“瞎子没有,可当街的疯狗却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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