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看到林获言,还是在学府练武场里,他指导阮豫达武修锻体方式的时候,万语兰记得这个师兄虽然言行爽朗豪迈,却并非不修边幅的样子,体格也只是一般的壮实。  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脸色发青,连仪表都顾不得,仿佛刚经历大难。    万语兰猜测道:“师姐你,去岭南道救林师兄了吗?”    “太聪明就没意思啦,小师妹。”  安叶从袖中刻有兰花的玉佩砸在地上。玉佩触地的一瞬间,像水滴入海,融入地面消失不见,一道光弧围绕擂台一周,拔地而起五丈高,挡住利刃,丁零当啷地坠地。    地面上还有封灵阵,在利刃落地瞬间压制住上面附着的灵力。    安叶迈步走到擂台下方:“杜城前辈,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对战并非要实力相当,我有让你施展不开的方法。”  光弧形的阵法能挡住金丹阶的攻击,在杜城试图飞起逃离时会随之无穷无尽地升高,安叶笑眯眯地看着他无处窜逃,又对封芷汀行礼道:“多日不见,师尊可还安好?”    封芷汀安安静静地站在坍圮的擂台上,所有人刺过来的视线于她而言只是衣上浮沉,不值得多看一眼;对杜城的咒骂也充耳不闻,一脚踩在廖向天脸上,只与安叶对视:“我原意许你避难于岭南道,何故回来?”  说着,视线往林获言方向切过去,一如既往的冷漠,刚才爆发的恨意全部收束住,牢牢锁在身体里。    “困于岭南道的,并非只有林获言一人,天下皆为歹毒突袭所害,各大学府多派出弟子四处察访,然往岭南道者,悉数杳无音讯。”  说到这里,安叶话锋一转:“幸而得方师弟告知,竟然是学府内部出了问题。”    围在高墙上的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穿着奢靡的青年,他懒散地靠在墙头,摇着折扇道:“安师姐这么说,是在是愧不敢当,揭露此等天下不齿之密谋,乃分内之事。”    方宇猛得跳起来:“哥,你没事啊!”    猛一看到方如崖,杜城惊怒交加:“是你!你敢告密!”    有光弧阻隔气势,跪着的人纷纷起立,洪锦仪黑色的手上,指尖有明显的蛇咬痕迹,安叶扔给她一瓶解毒丹药,在被问及是否先把廖向天救出来时,冷冷地瞪了一眼:“洪师妹,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没了悬在脑门上的气势,各个学府的修士悄声议论着,安叶提高音量,夹杂灵力的声音传遍擂台四周:“请各位前辈稍安勿躁,国师大人正在另一边擂台镇压动乱。”  说完,她看着封芷汀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暗示她想做什么就趁此机会。    洪锦仪明白安叶的言外之意,不敢再求她,转而虚弱地拉住万语兰的衣角:“万语兰,你去和安师姐说……”    “洪师姐,这件事情因由清楚,是廖前辈鼓动弟子行炉鼎之法修炼,天道不齿降下罚雷,如今封师尊与米怜寻仇,也不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万语兰掰开洪锦仪的手指,拒绝说情:“洪师姐一开始不也是被廖前辈盯上,要撮合你与杨策,才收为弟子的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廖前辈说的话我还不太明白,查过何为炉鼎后,我一直在诧异,洪师姐为何愿意。”    洪锦仪猝不及防被说破,万语兰只给她留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没点破是她喜欢杨策,才甘愿默认廖向天龌龊的心思。    她何尝不恨,堂堂开运城知府嫡长女,因为是提前到学府的新弟子中,双灵根中带木的女孩里,天赋最好的那个,所以被收为弟子去给一个天才当后备炉鼎。  一日日在庆幸又不甘中徘徊,庆幸杨策不是那种人,庆幸长久的相处中她喜欢这个真正配得起天之骄子称号的少年;不甘廖向天的第一目标始终是万语兰,自己不过是后备,不甘万语兰是珍贵的单灵根,直接被学府分给别的修士不用被当成炉鼎培养。    洪锦仪颓然垂下头。    万语兰松开洪锦仪的手:“大家都在观望,没有人跳出来阻拦,所有人都害怕天意难测,便随他们去吧。”    她说得轻巧平淡,仿佛在她眼里这不过一场闹剧,其余人只要围观就好,就连天雷也不过是戏文里一场布景,安叶听得背后泛起冷汗,杨策更是一巴掌糊住万语兰那张胆大妄为的嘴,低声警告:“你给我闭嘴!”    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人如避瘟疫般纷纷往后退,就连方宇都被方如崖拉开,除了杨策和安叶,只有阮豫达犹豫着劝说:“万师妹,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实在是……”    万语兰没有挣开杨策的手,不再说话,直视擂台废墟上的封芷汀。    天下所有学府中资历较差的弟子通过某种方法联合在一起,妄图全歼学府中的优秀弟子,他们组织不严密,出了方如崖这样的双面叛徒;但势力庞大,下有新老弟子,上有杜城在内的各大学府金丹修士,可终究被轻飘飘地打败。    天骄们的优势太明显,弱者成群结队只能相互壮胆,成不了气候,唯一的金丹大修杜城被安叶和执法队暂时困住。  前有方如崖通风报信,安叶等弟子假意被师尊们调遣开去岭南道,实则集结所有学府执法队前去岭南道救出早一步被困的林获言等人,后有被称为国师的人压阵,想必另一边擂台也出不了大事。    万语兰的确好奇封芷汀在这群乌合之众中的位置,她仿佛是要报私仇,与米怜一起对付廖向天,可真要动手,机会多得是,何须在这里?  想起米怜说过在等一个时机,在等人到齐,万语兰觉得封芷汀是不是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在天下赛中,当着各学府修士和弟子的面前,去做一件事情。    报复,私仇,还是——天雷?    天上的阴云一直没有散去,风声越来越大,万语兰直觉这不是巧合,五年前米怜的姐姐在这里引火自焚勾动天雷,这一次,是不是封芷汀想要做什么?    封芷汀慢慢抬起脚,对廖向天说:“你只当我痛恨君师兄爱上你作为炉鼎送给他的弟子,只当君师兄陨落后我痛失所爱修为倒退,然则非也。”  说罢,封芷汀从满地黑色的荆棘中折下一枝,指尖扎在上面刺出鲜血:“我为圆此因果,或可召天雷。”    金丹之后,修士升阶时会有天雷,因为天雷拷问心神,拷问肉体,是天道考验阻挠修士的方式。  这是天道与人间真实存在的联通。    廖向天倒在地上,不断追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封芷汀抬头观望天上阴云:“我修道至元婴,一路只知向前,从未迷惑,直至君师兄陨落大荒界战场。”    最后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滚动的厚厚云层间雷光闪动,仿佛随时会打下来。  擂台四周掀起轩然大波,大多带着弟子前来的修士似乎都知道这个战场的威名,一片混乱间有人呵斥封芷汀要她闭嘴。    万语兰疑惑地问:“师姐,你知道大荒界战场是什么吗?”    安叶摇摇头:“师尊未曾与我细说,仙门中有规矩,内门弟子结丹以后,可往外域试炼,金丹可往小荒界。大荒界应该是元婴阶才能去的地方。”    “这些人连金丹都没到,反应倒是挺大的,莫非是什么忌讳。”杨策看不起怂包,“能让元婴陨落的战场,也不知是在何处,多年以来未曾听闻天下有这样凶险的战场。”    安叶讲出自己听到的传闻:“内门有师姐说过,外域是指天下之外,我们所称的‘天下’,比之外域不过是很小的一块地方,而小荒界更在外域之外,遑论大荒界……你们不要外传,这件事似乎不能被还在学府的弟子知道。”    好在之前万语兰大胆的言论吓退了绝大多数人,现在围在边上听到这个秘密的,只有万语兰、杨策、阮豫达、洪锦仪。  安叶还算放心这四个孩子的口风,尤其四人都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其中万语兰年纪最小,却常有惊人言论,不可否认这个小师妹某些时候思维卓绝远超年龄所限。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未到结丹,便不用再多了解。”    而擂台上,封芷汀手握荆棘刺,往廖向天额头比划了几下,每当廖向天挣扎,其余荆棘就扎得更深,她的手按在廖向天下丹田处,看似轻巧的制住他欲自爆的行为。    廖向天脸色灰败,知道封芷汀一定是准备多年,才能完全克制住自己,如今他连拉着她同归于尽都做不到,最后问了一遍:“你究竟想干什么?”    封芷汀慢慢地把荆棘刺按在廖向天上丹田的眉心处,一寸寸扎进去:“我心有疑惑,欲要问天道。”    杜城瞬间扑到光弧上紧贴住,力求离封芷汀最远:“你这个疯子!快,快放我出去!”    在荆棘完全刺穿廖向天脑壳的一瞬间,浓厚的黑云里降下天雷,黑色的,和劈在唐焱身上的一样都是罚雷。低阶修士不正天道,以双修之法衍化炉鼎修炼,甚至因此损害别人的机缘性命,一切孽果在唐焱身上体现,天降罚雷示警。  现在,封芷汀以血为祭,杀死引诱唐焱走这条路的廖向天,终于成功问天求得一道细弱的罚雷。    本该打在廖向天身上的罚雷被封芷汀完全挡住,他脸上没有不甘或憎恨,仿佛死的时候终于窥见大道,顿悟出什么。  封芷汀顶着罚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眉梢里泄露出一点疑惑和无处发泄的恨意,问话淹没在雷声里:“君师兄元婴后期大圆满,陨落大荒界战场,我看到了。”    “我看到他的元婴被挖出,被吃掉,周围却空无一人。无数前辈赴往大荒界只为平息‘战乱’,却从未有人告诉我,我们究竟在与何物一战。”  “天道啊,是否我们修道练心,最终都成为你的饵料?”    擂台四周的人只能看到黑色的罚雷打在封芷汀身上,她似乎说了什么,雷声遮蔽语言,雷光模糊口型,只知道她说完的一瞬间,细细一道雷光突然爆开,光弧瞬间被炸裂,蔓延的黑雷直劈向安叶和万语兰。  一瞬间,万语兰好像听到了封芷汀的声音,异常的,声嘶力竭的一句:“不可结丹!”    雷光大盛,四周死寂,万语兰看到一个白色的玉覆面,然后是猎猎飘开的宽衣大袖,白衣玄袍,极致素淡。  一把展开的扇子覆到自己脸上,扇中一点红色正对眉心,万语兰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轻叹说:“所谓朝闻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    万语兰知道他的意思,封芷汀死了。  她努力从扇面下探出头,想往擂台上看一眼,缺正好看到万顷雷光淹没在他的衣袂下,这样素淡的颜色仿佛激起一丝遥远的记忆,加之略熟悉的声音,万语兰缩在他衣袍翻飞的阴影中,压低声音,悄悄唤了一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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