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然半睡半醒间,居然看见一个笑得十分温柔,简直是桃花乱撒的顾月承。 汗毛从脚底到脖子,如星星燎原之势,立刻全立起来了。 换从前,这就俗称,炸毛…… 她认识的顾月承顾大人才不是这样的! 顾大人恪守礼节,板正,严肃,脖子下边少扣了一个口子,都要在心里默默地给人记一笔。 他的温和,都是建立在他认为你也同样守礼的份上的。 而且小心眼,多吃他一口包子,他都能跟你急眼子。 对于顾大人的吐槽,简直能书他个十本八本的。 彼时凉亭里的顾大人,正笑容不要钱似地乱撒。 为兄……为兄他个头! 真顾大人最重什么男女大防,怎么会在女子睡觉的时候,一个人暗戳戳地呆在旁边。 简直不怀好意! 她敢打赌,这绝对是有人披了顾月承的皮,跑到她面前来的! 靠水的地方有水鬼…… 这家伙本着能打一拳是一拳,能磕一头是一头的感人精神,十分利落豪爽地在还没看清的情况下,给了对方一个突如其来的攻击。 不卑不亢,英雄本色。 赵令然拳脚并不过硬,她也没好好锻炼过身体。 但是没关系,她坚强,靠着自伤八百损敌一千的精神,硬上! 所以赵令然也是顶着越来越红肿,过夜就变成淤青的红包跑走的。 但她不用出门。 顾大人是要出门的。 好在赵令然是跳起来磕的,官帽可以完美地挡住淤青。 顾月承的心已经如连夜雨里的破屋顶,反正能活着,苦不苦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朝堂上,众臣手持玉笏。 各部阁臣立于前排。 今日朝局有些一触即发。 几个月前,就在赵令然刚刚入京的那会儿,顾月承居于崇文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 这件事情如今已经收尾了。 当今圣上,踏上龙椅的这条路,走得十分艰辛。 他本是原配皇后嫡出,奈何先皇后去世得早,他占着中宫嫡子的名分,却没有半分皇后嫡子该有的优势和加持。 故事很老套,皇帝偏爱民女出身的贵妃和其所出的广亲王。这种偏爱,滋生出了无限的野心。 这种野心一直延续到了皇帝登基之后。一个契机,广亲王在自己的封地造反了。 广亲王的封地在富庶之地,地方是先皇在世时给他选的,倒是给了他招兵买马的野望。 可广亲王此人,他的能力远远匹配不上他的野心。 皇帝一直以来就防着他这个兄弟,几乎是叛乱的初段,火苗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就被以雷霆之势掐灭了。 在大楚的绝大多数地方,甚至还不知道这场闹剧。 皇帝今日稳坐这张龙椅,却是踏着人的鲜血而成就今日的云淡风轻的。 皇帝一向愿意以仁君面目示,但今日的脸色也并不好。 刚刚才朝堂上已经完成了一轮辩论。 罪臣广王案如今已尘埃落定,就剩下缴获的那五万叛军如何处理。 广王十万部属,死了一半,剩下一半被俘。 关于如何处理这些叛军,朝臣们各执己见,吵成了一锅粥。 武将们分为两派,一派要求直接全部坑杀,另一半要求尽数流放边境。 大楚国与他国临界的地方,也并不是那么太平,把这些人流放过去,只为加剧边境的不稳定因素。 另一方面,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广王集结的军队究竟是干什么的,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被骗过来的。 基于这些情况,文臣们主张将叛军有军衔的大小将领们判死刑,其余的人,酌情处理,若是没有反抗过的,没杀过人的,可以直接放回家。 武将们是领着军队上战场平叛的,听到文臣说什么无罪的可直接放回家,当即撸开了袖子打算在御殿里干一架。 文臣坚持以仁治国。 武将坚持…… 他们坚持少他么啰嗦,有本事你自己上!上不了就给老子闭嘴! 顾月臣今日一直没有说话,显得极为沉默。 皇帝高高发问,“顾卿以为呢?” 被点到名,顾月承手举笏板,“禀陛下,臣以为,坑杀,是万万不能的。” 大将军彭猛极响地冷哼一声。 皇帝瞪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 顾月承继续道,“流放入边界,臣也以为不妥。除我大楚国况稳定外,如今各国的情况并不稳定,边境如今更是敏感。陡然流放五万人入边界,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徒生枝节。” 顾月承这是把武将那边激进派和温和派的提议都堵死了。 “我国流放我国的,能引发什么误会呢!顾大人不是书读多了吧!莫要危言耸听!”彭大将军冷言嘲讽。 拖家中那家伙的福,顾月承现在听不得有人跟他说“读书”而字。 “五万的流放,如果他国认为是我国在化整为零,这五万人的身份不是流放犯而是士兵的掩藏身份呢? 那么这个国家势必最少也会调来相同数量的军队固守边界。 而对方调来了军队,我方却却没有相应匹敌的防卫力量。 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要从各地或中央抽调军队? 如此一来,初步的对峙局面就很快就形成了。 彭大将军是觉得大楚完全不介意再多来几场战争吗?” 顾月承也是火力全开。冷嘲热讽,谁不会呀。 动动嘴皮子的事。 彭大将军气得大吼,“照你这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把那些该死的叛军放回去吗?” 文臣们立刻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启禀陛下”。 皇帝示意大家安静下去,顾月承继续说下去。 “臣有一法,可达到很好的监视作用,且花费较少的人力。 可将叛军士兵,以家庭住址或地区来划分。以十个人为一个小队,其中一人为小队长。 十个小队为一单位,采取连坐。 这一百人中,任何一个人依然在参与反叛的事情,如这一百人中,有人举报,则不必连坐。 如是举报的人并不在这一百人之中,则连坐,这一百人,连同家属,全部同罪。” 朝堂一时安静。 顾月承的这个办法,不可谓不狠,但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最有效的。相互监视,还能省了朝廷的人力物力。 “哼,你们文人,就是阴狠!伪善!”彭猛自然也知道,说不出别的来反驳,只能酸酸地讽刺。 如此一来,这五万叛军,被瓜分成一个个小板块。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活在惶惶之中,相互监视。 但这样的手段,比起其他的,至少他们还能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自己的家园。所以即使狠绝,也依旧算得上温和了。 “本官以为,处理朝务,治国平天下,其旨在于稳定朝局,利国利民。 而不是所谓的心善。 彭将军,您太天真了。” 人都需要为自己对行为负责。 这些人参与了反叛,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都已成了既定事实。还想同以往一样回到普通的正常的生活里,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彭将军被堵得哑口无言,本是嘲讽顾月承的语言,却又被他踢回来。 一时怒火涌上心头。 时下朝臣之间,当相互打嘴炮都不足以在自己心目中轰死对方,把对方变成一堆碎末渣渣的时候…… 偶尔,十分偶而,罕见,十分罕见的, 有人会按耐不住动手。 大多数这类人是武将,朝堂之上辩不过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文臣时,急怒之下,会给对方报以亲切的肢体问候。 比如举高高什么的…… 在朝臣们慢慢瞪大的眼睛中,彭将军一步一步,小山一般的身影走向了顾月承的方向。这位将军常年镇守边疆,举手投足间可不像普通朝臣们那般斯文。 等顾月承反应过来,转过身时,彭大将军已经到了面前。 彭大将军人高马大。顾月承已经极为高挑,身型修长,但彭将军看起来就比顾月承高了两个头不止,身形更是宽了一倍。 他一把撸了顾月承的帽子,徒手提着顾月承的衣领就将他带离了地面。 朝中一片哗然。 皇帝都急了,离开龙椅,指着彭大将军暴喝,“彭猛你放肆!还不把顾卿放下来!” 皇帝发话了,彭大将军自然得照做。 但放下顾月承之前,还不忘挑衅地拎着他抖落了两下。 顾月承依旧很淡然,气质如竹,即使在他人手上,依旧能做到不卑不亢,男儿本色。 没关系。在他看来,这都是败者的狗急跳墙。 彭猛抖落的那两下,从顾月承身上熙熙索索掉下来一些东西。 整个御殿的目光都关注在这里,朝臣包括皇帝在内,低头一看。 糖豆…… 以顾月承为中心,滚落了一圈的圆润的糖豆豆…… 种类十分繁多呀…… 有的糖豆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往外圈滚去…… 顾月承如松了气质开始有了一丝丝的龟裂。 他向来是不动声色之人,即使被彭大将军极为无理地拎起来,也未见他动怒。 也不知哪个愣头青喊了一句,“小心脚!你踩到顾大人的糖豆豆了!” 此话一出,犹如导火线,瞬间点燃了整个朝堂,众臣们笑成一片。 顾月臣冷冷地看着笑得最欢的彭猛。 有些人输了,但其实他赢了。 有些人赢了,括号,比如说政见,但其实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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