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跑了,白萱一个人继续待在水池边也没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决定去回西院等着二少爷萧澜来找她上课。  作为一个有始有终的人,白萱虽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萧府,但她得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交接完,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向萧夫人提出辞行。  其他事白萱早有准备,如今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只有两件还亟待收尾。  第一就是柳墨衍忽然搞出来的退婚事件,第二则是萧澜的教育问题。    按照进度,萧澜应该已经开始学习《礼记》了,然而几日前教书的刘先生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差点儿没要了他老人家的命,还是妙手回春的段大夫把人救回来的。  刘先生醒来之后,段大夫建议他最好休养,至少最近几个月不要太过操劳。想起书院里那帮闹哄哄不好管教、个顶个都是鬼灵精的孩子们,老爷子当即就一叠声地喊着让儿子去书院找院长告假,然后潇洒地走人了。  临近夏休期,书院里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教学,院长考虑之后,干脆决定将作业布置下去,提前放假,把孩子们都解放了。    不用每天晨起去学堂报道后,萧澜开始还能坚持温习功课,三天之后这小子就原形毕露了,早起全是为了溜出门去找段臻带他出城上山玩耍。  一大一小两人欺上瞒下地折腾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白萱出门散步时意外碰上了段臻,拉着她随便聊了两句。段臻自己心虚,躲躲闪闪的,被敏锐的白萱发现不对之处,三两句套了话出来,当时就羞得满脸通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白萱好气又好笑,摇着头回了萧府,也没将此事告知萧夫人和萧清,就只在吃饭的时候频频瞥萧澜,还总对他微微一笑。  萧澜被白萱看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心里抓挠一般地别扭,他魂不守舍地吃完饭,实在是憋不住了,偷偷跑去找白萱认错。    白萱没骂人也没打人,只是吩咐萧澜用楷体规规整整地抄一遍《礼记》,然后每天下午申时来西院准点报到,找她学习武艺。  萧澜刚开始松了口气,他觉得白萱真是他的亲嫂子,实在是太温柔了,这惩罚真轻。然而当白萱让萧澜一扎马步就是两刻钟的时候,萧澜才忽然发现自己还是高兴早了。    “嫂子,我、我要撑不住了,”萧澜浑身哆嗦,哭丧着一张脸说:“能不能……”  “坚持,”白萱端起冰镇过的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这还早着呢。”  比起狼狈的萧澜,白萱真是羡煞旁人,她坐在阴凉的回廊下面,四周堆着冰块,身后还有碧落和知书两个小美人帮忙打扇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白萱平时好说话,然而一旦对方犯了错,她是绝对不会心软的,哪怕脸上笑着也能让人开不了求饶的口。萧澜撒娇失败,只得老老实实地认命,按照白萱的规定每天折腾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几日下来,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期,萧澜竟然逐渐适应了,偶尔还会觉得自律的生活也不错。  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萧澜非常惊恐,他觉得他肯定是脑子不太正常,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想法?    *    白萱完全不知道萧澜对于自己的变化怀抱着怎样诚惶诚恐的情绪,回到西院后,她照例去了小花园空地边的回廊上等待学生的到来。  “少夫人,今个儿您想吃什么水果?”碧落凑过来问道:“厨房说有新到的蜜桃。”  “你看着吧,今天不用准备竹榻了,用不上。”白萱随口道:“等下你去趟卧房,把我放在床头的那把绸伞拿过来。”    白萱说的伞是她不久前去拿了图纸铁铺特地命人打造的,带回来之后宝贝的很,天天带在身边,连睡觉都要放在床头。碧落实在是不明白白萱为什么会对一把伞喜欢到如此地步,但少夫人发话了,说什么她都要听,当下就乖巧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对了,”白萱多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可能拎不动,看谁在门口守着,喊人帮你一把。”  碧落满头雾水地领命而去。    等见到了绸伞,碧落才明白为什么白萱让她多喊几个人。  因为那把伞真的太沉了,碧落一个柔弱的小丫鬟确实搬不起来。  普通油伞的骨架是竹制或木制的,经过防腐防蛀等处理,再糊以防水的桐油纸。但白萱那把伞的骨架是精铁打造而成,伞柄比一般的油伞要粗得多,伞面则是某种珍贵的蚕丝掺上金丝编织成一整块后对称相叠,一共正反两层,柔韧度极高,寻常利器难以划破。  与其说这是一把伞,倒不如说这是件隐晦的武器。    碧落和知书一起抬着伞回来的时候,萧澜已经在花园里扎了一会儿马步了,两个丫鬟从他旁边走过他都目不斜视的,好像完全没看到,一副非常用心的模样。  “让你多喊几个人,就是不听。”看碧落和知书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白萱无奈地摇摇头:“回头记得找点药膏抹上,当心明天抬不起胳膊。”  白萱一边说,一边非常轻松地单手就把伞拎了起来。  知书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少夫人,您做这个要干什么呀?”顾不得有没有尘土,脱力的碧落直接往回廊栏杆上一靠,大喘着气问道:“下雨天绝对撑不起来……难道是用来打人的?”  专心致志扎马步的萧澜闻言,默默地抖了抖。  “猜对了,”白萱撑开绸伞举在头顶试了一下,微笑道:“就是用来打人的。”  幸亏萧澜这两天光扎马步把下盘练得很稳,要是以前的他听到白萱那句话,说不定就被吓得直接坐在地上了。    白萱试完了伞,举着走出回廊,对萧澜招招手:“别扎了,今天教你点儿别的。”  萧澜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他兴奋地问道:“嫂子,你要教我学习真正的武艺了吗?”  白萱小时候那点传奇经历全阳明城都家喻户晓,但真见过她动手的人却没几个,萧澜也只在机缘巧合下遇到过一次。    那是在白萱刚嫁来萧府不久,有一回萧澜跟小伙伴们放风筝玩,不小心把线扯断了,风筝飘了一段距离后挂在了西院门口的树梢上,一帮孩子们聚在树下商量着找个梯子架着爬上去摘下来。正巧白萱路过,听完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攥起拳头对着树干猛地一砸。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人合抱的大树瞬间被撼动,树冠哗啦啦摇得剧烈,风筝就这样直接被晃下来了。  在孩子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白萱笑得温柔婉转,她歪着头将风筝递了过去:“给。”  “谢、谢谢姐姐。”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拿了风筝,掉头就跑。    从那天起,萧澜对白萱的态度就变了,白萱说什么他都听,从来不敢还嘴。萧清还奇怪二弟何时变得懂事了不少,萧澜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他长大了,懂得礼义廉耻,私下里却偷偷跟小伙伴说,他真的很害怕哪天犯了错之后被嫂子砸树一样一拳锤死。  等到真正与白萱熟络之后,萧澜才知道他嫂子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一贯主张以理服人,并不会动手打人,不过那时候萧澜早已习惯对白萱的尊重和敬畏了。    一想到有机会学习精妙绝伦的武功,萧澜就觉得心潮澎湃,毕竟大部分男孩子小时候或多或少都做过成为大侠仗剑天涯的江湖之梦。  看着萧澜一副激动的模样,白萱点点头:“是啊,不过时间不多了,看你能学会多少吧。”  还在兴头上的萧澜并没有注意到白萱话中的异常之处,他只是睁圆了一双眼睛,期待地问:“嫂子,你要教我什么呀?”  “你想学什么?”白萱大气地一挥手:“剑法,枪法,还是拳脚功夫?前两个是我最擅长的,后一种教你没问题。”  竟然会这么多东西吗?比城里武馆的师傅强多了!萧澜对白萱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    经过慎重的思考,萧澜选择了剑法。  “正好,”白萱眯起眼睛,她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握住伞柄轻轻一拧,抽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细剑:“我也喜欢剑法。”  伞中剑看着吓人,实际上尚未开刃,白萱又极有分寸,用这把剑来给萧澜喂招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试探萧澜的资质,白萱先教了他最基本的四式剑招,萧澜握着木剑比划的非常认真,很快就舞的像模像样。    “可以了吗?”  在给白萱演示过一遍后,萧澜心情忐忑地问。  白萱沉吟片刻,忽然反手一剑刺了过去,萧澜慌忙举起木剑招架,但白萱中途快速变招,萧澜顿时就顾不过来了,左支右拙,最后还是被白萱点中了肩膀。  萧澜懊恼地垂下头去,只觉得刚才那句问话真是太多余了,就在他打算继续努力练习的时候,却感觉白萱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做的不错。”白萱用真诚的语气夸奖道。  萧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  “你要是练了一个时辰就能打过我,我这么多年不是白活了吗?”白萱笑了笑:“习武和读书一样,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没有捷径可走,慢慢来吧。”  萧澜抱紧了怀中的木剑:“我知道了!”    刚入门的孩子一次不能学太多,白萱只教了萧澜四招,让他对着木桩每招练习一百遍,然后就把萧澜一个人留在了家里,自己则带着人出门上街去了。  半路上,知书凑到车窗边低声问白萱:“少夫人,您刚才说,看二少爷能学会多少……”  “我给他默了本剑谱,如果他真的想学,以后就自己看书吧。”白萱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武功这种东西,没个十年八年的刻苦练习是学不成的,我没那么多时间手把手地教他了。”  知书和碧落对视一眼,二人心下了然,白萱的意思是说他们很快就会搬离萧府。    碧落还想问什么,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吆喝,伴随着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转瞬间逼近了马车。  “驾!”  “都闪开!”    “这么嚣张,敢当街纵马!”碧落对车夫惊呼:“快靠边!”  碧落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身边掠过一道疾风,有人探手在她腰间一带,将她和知书一同推到了路旁。  下一刻,那匹受到惊吓在大街上四处疯跑的马好像被什么打中了似的,忽然浑身一僵,然后它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歪歪扭扭地晃悠着摔倒在了地上,翻着眼睛口吐白沫,一副非常可怜的模样。  控马之人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他赶在马摔之前纵身落地,踉跄退了几步后站稳脚跟,脸上写满了晦气。    “少夫人?”  碧落惊魂未定,她先是茫然四顾,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朝马车的方向奔过去,刚迈开腿就被人从后面攥住了手臂。  “叫我?”白萱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没事,别过去。”  “这,”知书看看摔在地上的马,又看看白萱,结结巴巴地问:“这是少夫人您……”    白萱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的阻碍,落在了对面茶馆的摊子前,那里坐着很多纳凉的百姓,没出事之前大家都在喝茶听说书,出事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街中央,只剩说书先生一个人抚摸着油光锃亮的醒木,脸上浮起好生寂寞的表情。  不,不止说书先生,还有一个人,他非常低调,身上穿着普通的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正低下头端着茶碗送到唇边。  “不是我,”白萱低声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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