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始末大概是这样的……”  “再说一遍……”  “是这样的……”  “嗯,再来一遍……”  “……”    半个时辰后,沧澜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了兔子一点水喝。兔子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像以前瞧不起的狗那样伸着舌头大喘气。    一方面真是累极了,将一件事情重复了十来遍,就连一些小细节也遭到了穷追猛打,若不是它见机得快改了口,几十斤的分量恐怕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不知会造福了哪个王八蛋的五脏庙;一方面它心里是真惧了这女魔头,看上去娇娇怯怯的,下手又稳又狠,只盼着能看在它自毁形象卖萌的份上,留下它这身雪白蓬松的好毛。    本兔要退货,假的,差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莫欺少兔穷……    “再说一遍。”    “好嘞,姐姐!事情是这样的,我家主上那日心血来潮,打算搞一个‘大人物’计划。我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前往天元大世界云州左平城李府,帮助李家大娘子李沧澜成仙,准确的说,是丁未年八月初三卯时三刻穿越来的李沧澜。”    本座在渊海魔界沧澜水脉化形,以沧澜为名。李府大娘子,与自己同名,真是巧合,真有缘分。    兔子讲到此处,神色恹恹,明显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说好的穿越来的灵魂是个低武世界的小姑娘,好像是什么炎黄小世界的,仙侠小说很流行,金手指系统穿越理论也深入人心。我给她演示两手法术,再宣布她被女配逆袭系统选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她还不得对本系统,不,本兔言听计从,屁颠屁颠跟我混啊。”    “不过欺负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罢了,原以为真是什么大手笔的计划。”一个人陡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知前因,不解后果,哪怕善意上裹了毒,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先咽下。    兔子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下界执行这个任务的又不止我一人,既然有‘女配逆袭系统’,怎么会没有女主、男主的呢?说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主上太闲了,借着为仙朝培养筛选人才为名,找点乐子而已。”    这位真有闲情逸致啊。给一群人自己是主角的错觉,在心怀异心的系统们帮助下,不知会打得多好看。若搁往常,她坐在一旁看戏,看到精彩处还叫个好,喝个彩什么的,现在却要自己粉墨登场,从看猴戏的变成被耍的猴,真令人不爽啊。    沧澜抓了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试图找点观众的感觉。    “姐姐,看你见识也不俗,以前恐怕也是个大人物。但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先把这出戏圆过去。只要唱得漂亮,主上事后不会怪罪的。”    是,看你家主人能选你来干这种任务,恐怕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按剧本走。而本座糊里糊涂,占据了这具身体,真是倒了血霉。三姐经常教训本座不要太善良,可叹本座那时不懂事还跟她顶嘴,果真报应不爽。    可现在还得做好事,留下兔子一条命,至少到能比它背后的大能跑得快之时。这只蠢兔子嘟嘟囔囔连它背后的大能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观其手段,起码是个化神期。如果本座没有率军攻打天元大世界,万界仙朝除了那几位,还有谁值得本座搭理……沧澜突然心有所感,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得太过入神的她,手上没有控制好力道,一把捏碎了瓜子,在兔子惊悚的眼神中,顺手在兔子雪白柔软的长毛上抹了抹。    ***    隔得老远,妙儿就听见娘子屋内传出了一声极短促的悲泣,余音渺渺,九转低回,摧人心肠。她恶狠狠盯了一眼小院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丫环仆妇,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再偷懒,就通通地滚出府去!”    一个月前,她还要为娘子房中一盆冰和大郎君的小厮打起来,但如今,她已经有底气做主撵人了,连大郎君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哼,那些有眼无珠的老货,假惺惺地说大娘子身子弱,夏天不宜多用冰。这人啊,该是你的抢也抢不了,夫人这些年来,以娘子身子弱需要静养为名,明卡暗要了娘子多少丹药,拖累了娘子洗髓开脉的进度。可是还真宫的仙师们,还是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娘子。    李家号称修真世家,然而能拜入道门顶尖的三宫四派的,千年来才有几人?像大郎君,与其进那个不入流小派,没准还不如在家修行呢。    妙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笑道:“娘子,刚刚夫人叫妙儿过去,说娘子入仙门在即。虽说仙家不食人间烟火,但身上有钱财傍身,总是方便不少。所以她做主,拿了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给娘子您。”    微微撇了撇嘴,妙儿又道:“这老货,真会拿府里的东西做人情!平日里表面上把娘子千娇万贵地供着,可关于修炼资源方面的,却一点不让娘子沾。现在无非是看娘子发达了,又巴巴地靠上来,娘子您可不要上当啊。”    娇憨可喜,好不做作,是兔子对妙儿的评价。    若以十分制论天下美人,妙儿至少八分。她长得只算清秀,但步伐轻盈若风,言语辛辣犀利,嬉笑怒骂,转换自如。这乡野之间,竟有如此泼辣而又天然,朴实而又明媚的小美人!    兔子从沧澜的怀里探出头来,咕哝了几声,眼巴巴地看着妙儿。美人儿,快管管你家女魔头,不仅凶,而且还不讲卫生!    也许冥冥之中,它注定和她有不用言传的默契,妙儿将一个小荷包递给沧澜,顺手拽住兔子的长耳朵,把它从沧澜的怀里揪起来:“娘子小心!这只兔子脏兮兮的,毛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她的语气里满是嫌弃,“那个废物平时也没什么表示,一听娘子发达了,送了这么只野兔子过来。倒是挺肥的,一会儿宰了,给小姐加个餐。”    原来这个什么系统在人间也有正式来路,倒省得本座多费唇舌。无视兔子投来的求救眼神,沧澜漫不经心地搭了个音:“那个废物?”她饶有兴趣地琢磨着妙儿递来的小荷包。荷包常见,作为一种修真界常用的小型储物袋,多半用来放灵石和一些小物件。    虽然修真界几乎人手好几个,然而能做到让凡人使用的地步,也殊为难得,所费不赀。这李家,看起来也算个见过世面的修真世家,那个什么夫人,听上去也和原主颇不对路。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虽不算什么,但对刚入仙门的人来说,也是笔巨款了。    前倨而后恭。但这一鞠躬,头都快磕到地上去了。    那个收原主入门的仙宗,恐怕颇为不俗,倒是省了本座不少事。这具身体神清骨秀,天资极佳,只要有了足够的资源,凭她对道法的见识,修个万八千年,重登尊位,不在话下。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事,便漏了妙儿的几句话:“……娘子一心求道,早就想去退了婚。那姓卓的虽然废柴,但他父亲是卓家的族长,为了两家结盟,夫人一直拦着您。不过这回,您拜入了还真宫,夫人二话没说,已经派人去卓家退婚了。”    妙儿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这十几年来,小姐白日里修读女德,弹琴作画,夜间偷偷地在院内练拳,打熬筋骨,洗髓开脉。”她低下头,努力憋住眼泪,“如今,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看着一脸倔强,泪水却已滚落脸颊的妙儿,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寥寥几句话,她已把前因后果勾勒个大概,无非是父母偏心家族内斗。她虽没经历过,但宗族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斗争手段万变不离其宗,她在魔庭能坐到魔君的位置,可不仅仅凭借修为通神。    沧澜微微叹了口气——原主不光资质上佳,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她在家人的漠视冷待下坚持锻炼十几年,本将一飞冲天,却因兔子的主君一念之间,失去了一切。    她修长的手指微拢,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本座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要任人宰割吗?    妙儿拭净了泪,强笑道:“妙儿不该说这些伤心事,扰了娘子的兴致。娘子晚饭想吃点什么,妙儿这就去做。听说仙人们不食烟火,省事是省事,但长年累月不吃饭,想想就苦巴巴的。红烧兔肉怎么样?等到明日,还真宫的仙长带娘子走,娘子想吃也吃不上了。”    她揉了揉妙儿怀里拼命卖萌的兔子,看着肥,摸起来更肥,想必红烧起来也很香:“这只兔子挺可爱的,先留下来养着玩。”睨了满脸喜色的兔子一眼,沧澜嘴角微挑,“以后,就叫它胖熊吧。”    目前形势未明,自己给它下了禁制,谅它耍不出什么花招。至于进入还真宫修行,有利有弊,自己得好好盘算一下,毕竟,还真宫一向号称玄门第一仙宗,传承万千道法,自己之前,也是垂涎……仰慕已久了。    但如果她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沧澜简直不敢想。然而她若开口拒绝,简直是把“心里有鬼”写在脸上,招摇过市。    那为什么不去呢?沧澜微垂双睫,掩住了眼底的锋芒。敌人在暗她在明,还真宫是个好去处,——一个适合洗白身份,把水搅浑的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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