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桑暖一口气跑到小区外的一处废弃假山下，感觉自己跑不动了，才渐渐停下脚步，环抱住膝盖开始哭泣。　　　　天早已经黑了，有要下雨的迹象，整个天空如同泼了墨，黑得彻底。四周静得可怕，空气把她抽嗒嗒的哭声放得极大，竟莫名有点诡异的感觉。　　　　她出来的急，没有换下鞋子，身上还穿着居家的睡裙，春末的晚上温度阴冷阴冷，让她的上下牙都停不住地打颤。默默哭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慢慢平静，这才观察到四周有点阴森的景象，心中忍不住开始打鼓。　　　　紧紧抱住自己，桑暖闭着眼睛暗示自己不要怕。　　　　远处就在这时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桑暖心里一紧，死死地闭上眼睛默念祷告。可那足具目的性的脚步声却离这里越来越近。　　　　就在她的尖叫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耳边忽然飘过一声明显的松气声。　　　　睁开眼，就看见远远跑过来的莫思源。正微沉着呼吸低头看她，眼神深浓。　　　　不知怎么，一看见他，桑暖心里的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一股委屈却从心底泛上来，惹得她胸口一滞，眼泪又开始往下落。　　　　莫思源沉着脸，默默凝眸看了桑暖一会儿，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回家。”　　　　桑暖一把将他的手甩开，“走开！”　　　　莫思源眼神一暗。顿了片刻，又把手中的外套递到她面前。　　　　“先把衣服穿上。”　　　　桑暖把脸埋在臂弯里，整个人蜷成一个虾米蹲在地上，故意不理他。嘤嘤的哭泣声从她的胳膊里传出来，可怜兮兮的。　　　　莫思源叹了口气，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走上前就用外套把她的整个人包裹住。　　　　“你走开！”　　　　桑暖在他的手中奋力挣扎，奈何力气太小，挣了半天也只是白费力气。抗争不过他的恶势力，到最后她也不挣了，身体随便往那一滩，任由他将衣服帮她穿好了。　　　　拉链直接拉到最顶端，把她的小脸埋进去一半。莫思源往她身边一坐，静一会儿沉声开口，“你不想回去也可以，说明白，今天这一晚上你在闹什么？”　　　　“不用你管！”　　　　桑暖使劲擤了下鼻涕，毫不客气地全部蹭在他的衣袖上，看得莫思源眼皮一跳。　　　　她闷声说：“反正他们只在乎你，不会在乎我，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意气用事。”莫思源的声音和夜色一样凉，“他们不关心你，干嘛要我追出来？就这么跑出来，你知不知道他们多担心？”　　　　“那还不是你多管闲事！莫思源，你不是向来都不管闲事不问世事的吗？这次干嘛要管我的闲事！谁要你管我的事了！你这个讨厌鬼！”　　　　她哭过后的声线沙沙的，语调却十分尖锐。莫思源听得出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神色一顿，沉默下来。　　　　静了大概半分钟，莫思源低声开口。　　　　“社团节的事，你都知道了。”　　　　“谁用你管我的事了！”　　　　本来桑暖心里虽不舒服，但还存着一点希望。她希望他只是脑袋一抽去了美术社，并不是因为她。但是现在听他这样说，就代表她想的那些都是真的，怒意一时忍不住迸发。　　　　“谁要你替我搭这个桥了？你不是说什么都不去吗？不是我怎么求你都不愿意吗？然后等我被赶出来了，你又背着我去了！还让我傻乎乎的以为是林薇求我回去！你是在耍我是不是？耍人很好玩儿吗！”　　　　“不是，”莫思源平静地说：“我以为，你会高兴。”　　　　“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你莫思源是谁，凭什么觉得能替我做决定，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桑暖这股起头涌上来，急了。她扭头狠狠瞪着莫思源，愤怒地朝他喊道：　　　　“莫思源，你是不是觉得，我处处不如你，所以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了？是，我承认！我成绩是不如你，也没有你受欢迎，从小到大，谁都喜欢你。爸妈喜欢你，老师同学喜欢你，邻居大妈喜欢你！可是，我也有努力啊！我努力也想考出好成绩，努力也让自己被别人喜欢。可是为什么大家非要把我和你比！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一无是处，只要一和你比，就轻而易举地把我的努力否定了！”　　　　这是桑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积怨的心结。　　　　她知道她没他聪明，也知道他很优秀。可是她又何曾没有努力过？她努力克服自己的色弱，终于画出了一副让老师夸奖的画，可是大家却只知道为他获得美术比赛的冠军而庆祝，根本想不起她。她努力让自己的成绩在半个学期内从班级的五十名提高到三十名，可是爸妈只知道他又得了第一名，她没有得到期待之中的夸奖，倒得到了桑爸的一番数落。　　　　一次又一次的，总是这样，她终于也不想再努力了，反正在他面前，她的努力永远都是这样自不量力又微不足道。努力不努力的结果都一样，她干嘛还废那个劲呢？　　　　桑暖垂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到伤心处，这些年积淀已久的所有委屈怨尤全部激发出来，眼泪彻底开了阀门，拼命往下砸，“莫思源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我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你！为什么你要住在我家？为什么你非要处处表现得那么优秀？我简直恨死你了！”　　　　“对不起。”　　　　一直沉默着的莫思源忽然开了口。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桑暖感觉肚子都隐约开始泛痛。她按住腹部，整个人哭得晕乎乎的。懵懵说：“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　　　　不知何时莫思源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直视着她。　　　　宁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清冷而笃定，“抱歉，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给你造成压力。”　　　　桑暖愣了一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发懵。　　　　片刻，她忽然闪开他的视线，有些仓促地说：“你、你这样的人，除了自己，能想到什么。除非你们哪天跌下来，否则，永远都不会看到我们这些给你们当配角的人的心情。”　　　　“嗯。”　　　　莫思源点点头，没有置否，“所以我向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经过你的同意，不会再随意给你做决定，也不会让别人把你和我比。这样，你能不能不再赌气，和我回去？”　　　　“你……说真的？”　　　　“真的。”莫思源站起身，颀长的身子立在桑暖面前，得要她仰视才能看得清。　　　　他对着桑暖伸出手，“阿暖，和我回去吧。”　　　　桑暖怔怔地瞅着那只手，心里开始犹豫了。　　　　事实上，她早就犹豫了。她一开始跑出来，一个是真的伤心，另一个，也只不过是在赌气。而早在她一个人躲在这儿又冷又怕的时候，她赌气的劲头早被吓没了，只是碍于面子又不肯回家。　　　　而现在，他居然会向她道歉！　　　　那道亘在回家之间的面子无疑也开始动摇了。　　　　莫思源诶！骄傲自大的莫思源。记忆里，他好像从没就没向谁道过歉，最多只是淡淡地说一声抱歉，还是让人感觉不到诚意的那种。而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并且非常非常诚恳地，向自己说对不起？　　　　桑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以莫思源这种事不过三的性子，她如果现在不同意，他说不定真的会转身就走不再管她了。仔细衡量了一下不同选择的不同结果，她最终一抹眼泪，扬起了脑袋。　　　　“那要立字据！”　　　　“好。”莫思源应得干脆，“你和我回去，我到家就立刻给你立字据。”　　　　说着他上前试探着把桑暖扶起来。　　　　桑暖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却在站起来后别扭地躲开他的手，“我不要和你一起，你去后面！”然后小跑了几步跑远了。　　　　总算解决了。　　　　莫思源深深叹出一口气，略微无奈地跟上那个小影子，却在目光擦过她下半身的时候，眉头一皱。　　　　“阿暖……”　　　　“嗯？”　　　　桑暖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却愕然看见自己的米白色睡裙上绽开的一滩红色，顿时一惊。　　　　“啊！你……你不许看！”　　　　怪不得她今天一直觉得有点有气无力，情绪不好，肚子也不舒服。她的信期一向不准，再加上心情差，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没想到偏偏就赶到这个时候光临。　　　　太丢脸了！　　　　她用手捂着睡裙上的红花，窘迫地躲着莫思源。　　　　莫思源却直接大步走过来，脱下外套便不由分说地系到她的腰间，催促道：“快走，别着凉。”　　　　“你的衣服……”桑暖用手摆弄着他衣服袖子。　　　　他出来的急，所以套上校服就赶来了。这校服万一染了血……他明天还要上课呢。　　　　“先管好你自己吧。”莫思源漠声说道。　　　　……　　　　后来桑暖再回忆起这一晚，那些争吵、赌气一些东西她都想不起了。只记得他在她最窘迫的时候递过来的那件白色校服。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如果说她和他之间那种剑拔弩张是什么时候消减的……　　　　那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