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社,对于桑暖而言无疑是意义非凡的。    第一中学对于学生的入社申请,一直都有严苛的规定。在学生刚步入一中校园时,学生第一年是不允许参加社团的。学校规定每个学生最多只能加入两个社团,这样一是可以让学生在第一年能将每个社团了解清楚,以防一时兴起加错社团。二是不让社团占据学生太多时间,以防影响学习。    桑暖喜欢画画,她在美术方面也的确有些天分。小的时候,她还特地参加过幼儿美术班。那时桑家还住在小平房,她整天最大的乐趣就在小土路上捡粉笔在人家的墙上涂鸦。恰巧有一次她涂鸦涂到了一个老画家的家门口,那个老爷爷看见她一墙的“杰作”,不但没生气,反倒一拍大腿就收了她当小徒弟。    可是,桑暖在美术上的致命弱点,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那就是色弱。    色弱不是色盲,只是难以辨清对色彩相近的颜色。就像桑暖一直觉得,蜡笔盒里的靛蓝色和紫色差不多,枚红色和红色也没多大差别。这个弱点让她在生活上并没有太多阻碍,可是在美术上,就被无限扩大了。    于是从那一天,桑暖的美术班被停了,爸妈怕她因为这个弱点被人家嘲笑,不同意她再继续学画,家里有关画画的东西也都消失得差不多。她的美术天赋一天天被耽搁,最终成了伤仲永。    但她也没曾想,自己有一天还能接触美术。    她四年级那年,有一次陪着父母给在一中读初一的莫思源送东西。当时正值社团节,她被各种社团搞得眼花缭乱,就在那时,她发现了美术社。    于是从那天起,她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她也要考进一中,加入美术社!    可是今天,她却要被迫离开美术社。    ……    此时桑暖正蹲在美术社的画室门口,沉默地望着脚边那一箱子画具。画室里面的人还在不断将各种东西往外扔,画笔、画纸、调色盘……扔垃圾似的丢了满满一走廊,一片狼藉。    等所有东西清点完毕,屋内的人走出来,一字排开横在门口。打头的林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居高临下看着正蹲在地下捡东西的桑暖。    桑暖见有人出来,抬起头,有点不知所措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语调里带着哀求,“林薇学姐……”    林薇冷着一张脸,对她的哀求全然不见。    “喏,桑暖,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仔细点点。”    抬手又扔过来一盒水彩,水彩盒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桑暖的脑袋。    桑暖身子一歪,一时没蹲稳,一屁股就栽到了地上。    面前的人群里立刻扯开一片压低的笑声。    桑暖揉揉屁股,重新蹲回来。鼻子里酸酸的,这样一个人蹲在这一群人的面前被注视,让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泪意不那么明显,低声说:“学姐,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或者,再多给我几天时间?”    “再给你几天?”林薇简短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可能得有个条件。”    好像有希望。    桑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目光凝到了她身上不敢动弹。    “你能保证几天之后,莫思源一定会来吗?”    “……”这个她可真的保证不了。桑暖眸子里的亮光又熄灭了。    从她的眼睛里就了然了答案,林薇嗤之以鼻,转身往画室里面走。刚走到门口,她又顿住了,想了想,重新转过来回到了桑暖面前。    桑暖眼巴巴看着她,“学姐……”    “阿暖。”    叹了口气,林薇苦口婆心地说:“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赶你走,每个想要进加入美术社的人,都得展示自己的能耐。这一次你没做到没关系,我们不怪你。这几天,你还是可以继续去找莫思源,如果在社团节之前你把他说服了,美术社随时欢迎你回来的。”    桑暖失望地把头耷拉下来。    “我们走吧。”    林薇转过身,这一次没再犹豫,直接招呼着众人回了画室。画室厚重的木门“哐”地在桑暖面前关上,把室内和室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桑暖盯着眼前那个紧闭着的木门,眼眶发热,胸口发堵,心里却冰凉冰凉。    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抽抽鼻子,冰凉的小手在脸上拍了拍,然后继续捡东西。    一边捡,一边自我暗示似的嘀咕:“不就是美术社么,出来了就出来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    莫思源放学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个大箱子,一箱子的画具,还有一个边哭,边费劲吧啦拖箱子的小人儿。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放学的学生,纷纷扭头看这个狼狈的小姑娘。莫思源大为错愕,径直走到桑暖的身旁,问道:“你怎么了?”    桑暖正对着那一大箱子东西无计可施。闻声一抬头,看见莫思源。    她满脸泪痕,胸口堵着一腔委屈和怨怼,而这个让她沦落至此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在眼前,一时气急,不顾四周的人就冲他喊了出来:“滚开!”    莫思源的脸色立刻冷下了半截。    桑暖用尽全力将整个箱子抬起,勉强抬了半米高,磕磕绊绊地走向校门口。莫思源见她几度摇摇晃晃险些摔倒,不禁伸出手,扶住箱子的边缘。    “我帮你。”    桑暖却不领情,往旁一闪躲开他的手。把箱子搁在地上喘了口气,“我让你滚啊!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    抹了把眼泪,她再一次抬起箱子,却被莫思源伸手轻按住了。    桑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莫思源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你到底在干什么?”情绪受了她的传染,莫思源也隐隐有点不高兴,忍着气意问道。    桑暖才不想理他,抱起箱子便往他相反的方向走。莫思源眉宇一蹙,走过去将箱子抱过来。桑暖却紧抓着手不放。两人就这样一拉一扯,最后桑暖烦了,猛地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    纸箱被彻底扯烂。    整个箱子顿时失重,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止不住地掉出来。    “……”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火上眉头还浇油。    愕然看着一地的画具,桑暖愣了三秒,然后火.药桶被彻底点燃,怒气瞬间迸发——    “莫思源你有病?你故意的是不是?!”    莫思源没说话,蹲下身想要将画具捡起。    桑暖却忽然一抬脚,把他即将捡起的画笔一把踢得远远的。    接着她也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东西就往他怀里扔,“你不是想要拿吗?不是想抢吗?给你,给你,都给你!”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到最后便发展成了拿起一样东西就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砸。好在她的力气小,零碎的东西砸在身上,软绵绵没什么冲击力。    莫思源冷着脸,就这么任由她撒泼。慢慢等她身边没有了可砸的东西,只能挥着手歇斯底里地对他喊着:“都怪你!都怪你!你这个大坏蛋,讨厌鬼!你为什么不去美术社做嘉宾,害得我遭殃……”    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又泛上来,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抱住膝盖团成一团,一抽一抽地。    “莫思源,都是你,害得我被我们的社长林薇赶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去当美术社的嘉宾?还不是因为他们威胁我请不来你就把我赶出美术社!现在如你所愿,我被赶出来了,这下你满意了吧?开心了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故意来要整我……”    莫思源微微一怔。    “我讨厌死你了莫思源!我讨厌你!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威胁我,我只能去求你……我还是第一次求你,可是你呢?你是不是觉得我求你的样子好好笑,所以故意捉弄我的!你这个大坏蛋,讨厌鬼!我真的好讨厌你……”    两个人站在高中部教学楼的正门口,又正对着初中部的林荫道,行人你来我往的,丢过来各种奇奇怪怪的目光。莫思源听她一股脑地说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忍了回去。    片刻,他才慢慢垂下了睫,低声说:“我不知道。”    桑暖哭得昏昏沉沉的,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只管蹲在那儿放开了哭,时不时用袖子在脸上擦一擦,鼻涕眼泪在袖口粘成一片。    这一阵情绪好像一场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等桑暖哭累了,静静坐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打蔫,情绪也慢慢平复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擦干了泪,然后起身把地上零散的画具往书包里装。    莫思源试图帮她,却被她一手给挥开,“不用你管!”    他立刻听话地住了手。    画具满满的塞了一书包。桑暖抱着书包,背起画架,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书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拉不上拉链,所以走着走着总是有东西往下掉,莫思源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替她捡漏。    就这样一路慢腾腾地挪到了公交车站。站在站牌下,莫思源小心翼翼地试着打破沉默。    “阿暖。”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美术社……真的很重要吗?”    记忆里,桑暖是喜欢美术社的。    自从那次她和桑爸桑妈参加过社团节,只要有机会,她就会缠着他问东问西。起初他以为她和自己身边那些参加社团的同学一样,只是随便玩玩闹闹,可是没想到,让她离开美术社,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而对于他的问题,桑暖同学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废话!”其余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天知道她为了进美术社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她一直以为,只要到了初二就能进入美术社。可因为她的色弱,导致她加入美术社的心愿困难重重,没人知道她是在被拒绝了多少次后才被批准入社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从初二战到初三,几乎用了整整一年。    可是就因为他的缘故,她第一个任务落败,让她入社还不到半月就又被迫离开了。    莫思源自然知晓桑暖加入美术社的过程并不容易。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使自己对她的事从来不闻不问,多少也会了解一点。从她初二起,她就一直在不断在向美术社递交申请,被退回来的申请书摞在她的书架上,几乎已摞成了一座小山。    可是他更知道林薇准许她入社有自己的目的。    早在那次无意间听见林薇和谈话之前,林薇就曾找他谈过让他做嘉宾的想法,被他拒绝了。然后第二天,桑暖就兴高采烈地说自己的申请被批准。那时候他就有怀疑,结果没过几天,桑暖果然就和他提起了这件事。    他坚决不去,是想让她看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结果利用她没看出来,倒反过来让他平白挨了一顿骂。而今他倒是明白了林薇为什么敢放心找她,不仅仅是因为美术社需要他这个嘉宾,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真傻,傻到的确是个很好的利用对象。    “傻瓜……”他忍不住喃出声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莫思源摇摇头,把她即将升腾的小火苗适时压灭在摇篮里。直到公交车到来之前,再也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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