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暖，你不开心吗？”　　　　自习时分，桑暖托腮坐在初三四班的窗边，对着窗外的瓢虫大眼瞪小眼。　　　　“嗯，好像是不太开心。”　　　　前坐的丁小野一边偷偷啃薯片，一边肯定下结论。　　　　桑暖白他一眼。虽然和莫思源正式宣战了，可是林薇学姐那边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因为莫思源吗？”同坐的雅馨也跟着问。　　　　雅馨和丁小野算是桑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他们俩个，是整个学校唯一知道她与莫思源关系的人。起初的时候，只是桑暖和雅馨的关系不错。因为丁小野体型微胖，在班级男生堆里经常受排挤。恰巧那时他和雅馨是同桌，于是三个人你一来我一去，他一个小男生倒和这两个小丫头的关系要好了起来。　　　　似乎听到了一个讨人嫌的名字，桑暖嫌弃地摆摆手，嘴里啧啧有声：“哼！他还不至于。要是他还好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他死我活！”　　　　“那是谁啊？”　　　　雅馨和丁小野互相对视一眼。向来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找她爸”著称的桑暖，除了她老爸和莫思源，还能被谁难到呢？　　　　桑暖前一秒还昂扬的小脸一想到昨天的通牒，立刻又枯瘪了下去，冲着瓢虫挤挤眉对对眼，了无生气地说：“林薇。”　　　　然后她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　　　　了解了事情始末，雅馨激动地一声大吼，拍案而起。周围的同学纷纷看过来。　　　　四眼班长一个冷眼狠狠剜过，雅馨讪讪地笑笑，放低声音，“她怎么可以这样！”　　　　桑暖耸耸肩膀，“可她就是这样。”　　　　高中部二年一班的美术社社长林薇，在一中也算是个小小的风云人物了。所以在桑暖和雅馨说是林薇时，不用她说是哪个林薇，雅馨也能马上意会。　　　　自从林薇从上一任社长手上接管了美术社之后，几乎把自己飞扬跋扈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凡是社员里哪个让她不高兴的，她说踢出去就踢出去，搞得整个美术社上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这样的管理方式，在其余各个社团间倒也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雅馨所在的COS社社长就经常用这个和她们打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保证不出三个月，美术社的其他社员一定反天！……我赌五包辣条！”　　　　可是桑暖觉得，她肯定是等不到覆舟起义那天了。因为两天以后，只要她还没请来莫思源，她就一定会被滚蛋。　　　　下课铃响。桑暖摇摇脑袋，决定先把这个烦恼抛到脑后。小手朝着雅馨一摆，桑暖豪迈宣布，“出恭！”　　　　两个人你挎我我挎你，推推搡搡地往卫生间走。刚走到一半，远远的，桑暖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中初中部的学生校服不同于高中部的白色，而是深蓝色。这一整栋楼都是初中部的教学楼，所以一打眼望过去，乌泱乌泱的一片蓝里突然冒出一抹白，无异于一片汪洋里忽然冒出来一朵白莲花那么扎眼。恰巧这朵白莲花长得稍稍有点高，细瘦细瘦的，后面还跟着两朵莲花护卫队，这么熟悉的身形，这么熟悉的阵势，不是林薇是谁？　　　　桑暖的小心脏此刻就好像一颗弹力球，使劲往地上摔了个咕咚。一瞬间她尿也不急了，老鼠见了猫似的，拽着雅馨转身就跑。　　　　身后却及时冒出来一个声音：“桑暖！”　　　　桑暖的脚步戛然顿住。　　　　心中暗叹了声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她干脆认命地一咬牙！一横心！立正微笑转身装傻：　　　　“嗨！林薇学姐，好巧啊！”　　　　“是啊，好巧。”　　　　林薇也不笑，审视般在她脸上迅速扫了一圈，不太满意地问：“你刚刚跑什么？”　　　　“啊？啊！那个……我练跑步！这不是快运动会了嘛，我跑步，马拉松！”　　　　说着她自己原地小跑起来，边跑还边给自己打节奏，“一二一、一二一……”动作幅度有点大，一样东西突然就从校服上衣口袋里掉出来。　　　　是一片柔柔超薄小护垫。　　　　？！！　　　　身后的雅馨简直要抓狂。　　　　那跟着林薇一起来的两个女生也没忍住，“扑哧”发出一声鄙夷似的笑声。　　　　桑暖尴尬地把护垫捡起来，讪讪一笑，“兜太浅，太浅……”　　　　林薇轻咳，一脸正色地看向她，“我就来问问你，莫思源怎么说？”　　　　桑暖心里一道惊雷劈过，完了完了！还是来了！　　　　她糊涂地抓抓脑袋，“啊？说什么？”　　　　林薇周身的温度顿时降了下来。　　　　“哦，那个呀！那个……那个……”桑暖咬了咬舌头。满面惆怅，这可怎么说？　　　　“你没说？”林薇略微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桑暖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她听见对面的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隔了几秒，身前传来努力忍耐的声音，“桑暖，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一次，我必须要请到莫思源。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最好就快点去做，如果没做到，就只能离开美术社。美术社不养闲人，记得，你的时间只有三天——我们走！”　　　　说完，三个女生一同转身。　　　　桑暖心里一阵郁闷，苦恼地抓了抓裤子缝线，对着林薇的背影，有气无力喊了声：“林薇学姐……”　　　　林薇转过头来看她。　　　　“那个，学姐，一定要他来才行吗？”　　　　林薇没太听懂似的扬了扬眉毛。　　　　桑暖有些低落地叹了口气，做最后的争取。　　　　“我的意思是说，难道这一次，一定要莫思源才行吗？能不能换一个人？美术社的嘉宾，也不是非莫思源不可……”　　　　“非他不可！”林薇打断她。　　　　她迈开步走到桑暖面前。那么高的个子，站在小小的桑暖前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桑暖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气息，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林薇说：“桑暖，如果你做不到，不如现在就退出美术社！”　　　　桑暖原本就不太美丽的心情立刻变得昏天黑地。　　　　直到林薇一行人彻底走远了，雅馨才小心翼翼拽了拽桑暖的衣角，“阿暖，你没事吧……”　　　　桑暖整个胸膛都气鼓鼓的，望着林薇的背影，握起拳，用力对着空气使了一套独门桑氏拳法。一阵独魔乱舞之后，她又泄下气，浑身一软整个人摊在雅馨的肩膀上。　　　　雅馨轻轻拍着她的背，“阿暖，你想哭就哭。”　　　　桑暖吸了吸鼻子，是有点酸，可是还不至于流泪。再想到雅馨的话，有点奇怪，哭？她为什么要哭！又不是她的错！造成现在的地步都只赖一个人——　　　　“该死的莫思源！”　　　　她狠狠地一跺脚，却完全忘了此刻把她半搂在怀里的雅馨近在咫尺，于是这满怀恨意的一脚便结结实实地全部踩在了雅馨的脚背上。　　　　只听方才还在安慰桑暖的雅馨“哇”地首先掉下眼泪，接着整个教学楼内彻响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桑暖！我杀了你！”　　　　·　　　　这边雅馨的穿脑魔音在初中部教学楼内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桑暖却绝对想不到，她这里的小动静其实早都被窗外的另一双眼睛看了个干净。　　　　莫思源下了化学实验课，刚走出教室，无意间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初中楼窗户里那个小小的影子。　　　　彼时她正狠狠一跺脚，嘴里有词，看嘴型赫然说的：“该死的莫思源！”　　　　下一秒，初中楼里传出尖叫。　　　　估计又是在她的林薇社长那里受了挫。莫思源无奈地摇了摇头。　　　　视线在桑暖身上顿了几秒，莫思源收回目光，继续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同班的学习委员迎面匆匆跑来，边跑边说：“思源，实验楼停水了……”　　　　两个人只好到最近的初中楼洗手。　　　　因为实验楼的停水，导致初中部卫生间门口的队伍堵得有些长，莫思源和学习委员排在队伍末端，等轮到他们的时候，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几遍，周围的人也都快走光了。　　　　莫思源在离门口最近的水池边洗手，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女厕里飘过来一个声音，一字不差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学姐，为什么非要请莫思源呢？”　　　　莫思源错愕。听到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有些留意。　　　　那个女生是在和林薇说话。声音虽不大，却也没有避讳人的意思，所以仔细去听倒也能听得清晰。　　　　对于邀请他的决定，她似乎感到很困惑，“小琪他们列出来的备选名单里的人，哪一个都不比莫思源差啊？那个林宏辉，他可是国家二级画家啊！还有那个刘萱，听说她爷爷可是齐白石的徒弟！和这些个大师一比，莫思源他……也就是个小虾米吧？”　　　　“你懂什么！”面对她的质疑，林薇的声音里有种让人不舒服的鄙夷。　　　　莫思源的身侧同时传来学习委员的声音：“思源，洗好了吗？”　　　　指缝间的水流声把他的声掩得严严实实。　　　　对面从女卫传出的交谈声还在继续，是林薇的声音，“我问你，社团节，对我们社团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　　　　女生想了想，“社团学时分啊！评选优秀社团和招新。”　　　　“那这两项面对的人群呢？”　　　　“我们学校初二以上的学生。”　　　　“那不就得了！”林薇说：“有评选和招新资格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我们的嘉宾要吸引的，不也是他们吗？你以为谁都是学美术的啊，能懂这个大师是国家多少多少级那个大师是谁谁谁的徒弟，找这些大师，还不如找个学校里人人知道的虾米简单粗暴呢！我听说舞蹈社那边可是请了沈枫！你说我们不请莫思源，请谁？”　　　　“啊！”女生似乎明白了，两手一拍，“学姐，怪不得你突然同意了桑暖的入社申请，还特意让她去和莫思源说，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当然了！不然那个傻丫头，又白痴，又色弱，进了社能干嘛？最好小琪说她和莫思源关系好是真的，不然，我一定把她连小琪一块儿赶出去！”　　　　走廊的远处响起上课铃。　　　　两个女生洗完了手，说说笑笑地走出卫生间。在经过男厕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她们刚才口中的那只小虾米。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说了几句，然后声音逐渐开始走远，听不清了。莫思源站在原地，淡漠的目光微微有点飘散，似乎在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学习委员再一次叫他，“思源？”　　　　还是没回应。　　　　最后学习委员实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思源。”　　　　莫思源这才恍了恍神。　　　　“你怎么了？”　　　　“没事。”　　　　莫思源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冰凉的水珠把他的手浸得有点发红，手上的高锰酸钾斑斑点点的，他用力搓了搓手，将最后一点污迹用水冲掉，然后关掉水龙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