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傍晚七点，赵阳洋在林玉凤那吃饱喝足后就挺着她那被撑得圆滚滚的肚皮下班了。她租住的地方是在离理发店并不远的一个老式小区里，顺着这条街走个十来分钟也就差不多到了。　　　　赵阳洋掏出钥匙将锈迹斑斑的铁门打开时，哼着跑调版“妹妹你坐船头”的谢顶中年女房东正趿着露趾塑胶拖鞋往楼下走，她油光发亮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显然是准备出门跳广场舞。　　　　和房东的不期而遇使得赵阳洋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紧张，她快速拔出钥匙，低垂着脑瓜子就准备装没看见般往楼上跑，然而，与房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房东身上浓烈的痱子粉味道被她吸了一鼻子时，她，被喊住了。　　　　“赵阳洋！跑啥子呢跑！”　　　　见着赵阳洋，房东脸上的愉悦瞬时消散，她拉长脸，恶狠狠的瞪着赵阳洋娇小瘦弱的背影。　　　　赵阳洋被喊住，只好心虚的转身，看着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房东，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马上发工资了，发了我就把上上个月、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房租......一起给你......”　　　　听到赵阳洋这样说，房东简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你上个月就是这样说的！”房东吼道。　　　　赵阳洋被吼的小身板忍不住一缩，她砸吧下嘴，干巴巴的说：“我我我这个月一定交齐......您再相、相信我一次吧......”　　　　房东听罢，肿泡眼一眯，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她说道：“赵阳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交不了，就给老娘从这里搬走！！！”　　　　赵阳洋忙点头说是。　　　　房东因为要去跳广场舞，所以她没再多说什么便扭着圆润发福的身子出门了。　　　　房东一走，赵阳洋心里顿时松了一小口气，她转身蹬着那双黑色加绒小皮鞋不快不慢的爬着楼梯，爬到第四层，她在一扇被刷着斑斓油漆以及贴着各种广告的防盗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关门，开灯，一气呵成。　　　　赵阳洋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开那台黑白电视机的电源键，一个人住太安静了，她不喜欢安静，有点儿声音能让她好过一些。　　　　她走到室内唯一一张竹椅前坐下，然后面无表情的盯着黑白荧幕上正放映的热播电视剧。　　　　可看了半天，她什么也没看进去，她视线上移，落到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上，看着飞舞在灯源旁的蛾子发呆。　　　　赵阳洋现在租的是一个单间，一个月不包括水电费要交两百的房租，而她的工资是一个月一千八，不包住，只包中餐。其实按道理来讲，赵阳洋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房租都要拖欠的地步，然而，她每个月都要打一千二给乡下的奶奶，在她手里就只剩下六百。　　　　赵阳洋将这几个月之所以会拖欠房租归咎于点儿太背。上上个月，在给奶奶打完钱后，赵阳洋肠胃炎发了，在医院挂了好几天水，手上的钱也就只够生活不够交房租了，好在是第一次欠，房东倒也还好说话。　　　　赵阳洋原本是打算第二个月多留点儿钱将上个月欠的房租一起交的，谁知奶奶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她弟弟赵西熙和同学掐架把胳膊给弄折了，得去医院拍片治疗之类的，于是赵阳洋只好将所有的工资都寄了回去，生活费什么的都是找肖昊接济的。　　　　而这个月，好不容易留着钱交房租了，谁知！却在街上碰到某小学同学，那同学跟她说她要结婚了，暗示她随份子钱，赵阳洋一想，都是一个村儿的，儿时玩的又还不错，要是她不随这份子钱，这同学说她抠门儿没事，万一传到村里，让她奶奶失了颜面，那可就丢大发了，于是她就只好忍痛掏了五百出来。再后来，就连她仅剩的一百七十八也在此月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抢走了......　　　　想到这些，赵阳洋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忽的，搁在桌子上的诺基亚老人机响了。　　她走过去一看，发现是“肖日天”来电后，暗淡无神的大眼睛瞬时一亮。　　　　肖日天...肖昊他现在打电话给她了？难道是发工资了准备请她搓一顿儿？　　　　事实证明，赵阳洋果真是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子。　　　　电话一接通，肖昊就直接说：“嘿嘿，洋子，我发工资了。我现在在你家楼底下，快下来，带你去吃烧烤。”　　　　“好，马上。”　　　　赵阳洋说完就挂断电话，拿起钥匙和手机便直奔楼下而去。　　　　一打开一楼大门，就见一个肤色偏黑，留着寸头，穿着背心热裤的高大男人咬着根烟站在门口，他身材壮硕，身上的黑色背心将他上身的肌肉很好的勾勒出来，看起来有很男人味。　　　　这便是肖昊，他和赵阳洋是一个村儿的，也是赵阳洋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今年二十，比赵阳洋大两岁，现在在一家修车行上班。　　　　肖昊见赵阳洋出来，立马就将嘴里的烟吐到地上拿脚碾灭了，他挠挠脑袋，颇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他朝自己身后指指，说：“那个，走吧，我摩托车就停在那边。”　　　　赵阳洋点点头，默默的跟着肖昊朝他的宝马走去。她坐上后座，肖昊说了句“坐稳了”之后就载着她一路狂飙，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曾记烧烤。　　　　他们二人在烧烤摊露天折叠桌边落座后，老板娘很快就将菜单拿了上来，肖昊摸摸自己高挺的鼻子，将菜单推到了赵阳洋面前。　　　　“嘿嘿，你要吃什么就尽管点，今天我发工资，让你吃个够。”　　　　赵阳洋没和肖昊讲那么多客气，她随便点了几个，老板娘在本子上记好后就去给他们烤了，离开前还笑着问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　　　　赵阳洋脑门黑线，她慢吞吞的出口纠正：“我们......不是的。”　　　　她并没有看到当她说完这句话后，肖昊脸上逐渐淡下去的笑意。　　　　老板娘走后，赵阳洋又开始对着不知名的某点发呆，忽的，她想起和肖昊借的那几百块钱，便慢慢将目光聚焦到肖昊身上，她说：“和你借的钱......过两天发工资了还你。”　　　　虽然赵阳洋有时候喜欢贪些小便宜，但她总的来说是个有原则的人，虽说肖昊没提让她还钱的事，可她也不会装傻把这事混过去，她会还给他。　　　　肖昊看着她，不甚在乎的说：“洋子，你别和我讲这些，我的就是你的，你缺什么就直接和我说。”　　　　赵阳洋不说话了，只坚定的摇摇头。　　　　肖昊也知道赵阳洋的脾气，不好再多说，只叹了口气，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洋子，你有没有考虑过结婚？”　　　　赵阳洋一愣。结婚？　　　　想当年，她离村前信誓旦旦的和奶奶说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是她现在混成这吊样，连房租都拖欠人家三个月，还好意思谈结婚？　　　　她菊花村村花赵阳洋，不在外面混的个人模狗样，再走上个人生巅峰，怎么敢去想结婚的事？不存在的。　　　　“没有。”她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听到赵阳洋这个回答，明明在他预料之中，可肖昊却仍旧有些失望，他不死心的继续说：“可是要是结婚你就可以不用这么累了，让男人养你不好吗？”　　　　被人当米虫一样养着似乎挺好的，可惜，她赵阳洋不喜欢，因为奶奶跟她说过：你作为我们菊花村的村花儿，以后一定要独立自强，不要依附任何人。　　　　于是她继续摇头：“不好。”　　　　肖昊顿时失望透顶，他不再说话了，只默默的吃菜喝闷酒。　　　　肖昊这个样子让赵阳洋很是摸不着头脑，但她并没有多想，只一个劲儿的闷头撸串。　　　　二人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在诡异的气氛中尬聊两句，一个多小时过去，手机上显示已经到了十点，赵阳洋也吃撑了，她擦完嘴巴后便坐着等肖昊，肖昊还剩半瓶啤酒没有喝完。　　　　她看向一旁的街道，发现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身上都穿着一中的校服，看来，是一中学生下晚自习了。　　　　赵阳洋没管那么多，直到，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你要我和你去吃烧烤？不去，脏死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某人一脸嫌弃的模样了，对，她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那个爱“装逼”的美少年的声音，嗯，她今天刚剪坏了他的头发。　　　　赵阳洋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避免和那个少年碰面，她很怕他发现她将她头发剪坏来找她麻烦，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有一点点的愧疚。　　　　人呐，真是个矛盾的动物。　　　　苏宇亭实在是搞不明白，朱骏这厮为什么突然说要去吃烧烤，可是烧烤这东西，那些肉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想想都恶心死了！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去吃的！　　　　朱骏早料到了苏宇亭会这样说，他扫一眼“曾记烧烤”烧烤摊那边的露天桌子，却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娇小少女背影。　　　　高高的马尾，波点无袖吊带裙，是她，理发店的那个。　　　　朱骏勾唇一笑，颇有些势在必得。　　　　“你看那是谁。”　　　　苏宇亭顺着朱骏的视线看过去，几乎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当然，他还看见了和那女人坐在一起的男人。　　　　他眉心先是一蹙，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苏宇亭冷笑一声。　　　　“走，就吃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