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宴席过去,陈府诸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了几分盘算。不说,却也都好好儿地存在了心里。    小娘子们的谜语也不必再猜了,祖母罗氏亲口给她们揭了谜底儿。    “三月三上巳节就要到了,正是那踏青的好时节。”到底是养在祖母身边的,且听这开头一句话,小娘子们立时便喜笑颜开起来。只是到底知道罗氏的话还未完,不敢打断,便强压下了这份欢喜。    罗氏看她们双目熠熠,满脸期待的模样,倒也不卖关子,笑了:“倒正好叫你们去一观春景。你们也大了,合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往常都是往庄子上去,今年便罢了。京郊有一块儿地,正适合上巳踏青。人多,倒也热闹不是。”    热闹么,只怕不是一般的热闹。    三月三上巳节,原是出外踏青的好日子。水边饮宴,郊外游春,这是古礼。可三月三比起中秋,年节那些日子来说委实算不上是什么大节,又也没有甚么太特殊的意头。因而若真要论起来,其实也不是非过不可的。    因着这个由头,小娘子们便没过过几回三月三。能过不能过,说到底也是要等着长辈的安排。便是能过,那少数的几次也是去庄子上住上两日罢了。    能出去转转,哪怕只是庄子上呢,蔻娘想着也是好的,至少总是换了个景儿不是。说来,这两日复两日的下去,日子虽不算短,但也还真不够她们逛完这一个庄子的。    依着蔻娘所想,只怕还是得去上几次庄子的。岂料罗氏这次这般大方,竟允了她们去京郊走走。如此,她们可不得欣喜若狂么。    “祖母可与我们一道出去?”喜归喜,可却不能失了分寸,蕙娘冷了冷心思,很快便回过神儿来,问着下一步。    罗氏便摇了头,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便不跟着你们折腾了。”这三月三么,罗氏年少的时候也经了多回儿了,早就没甚么兴致了。    她如今也比不得往日,终究是不年轻了,她是知道人多的,那还没事儿做,特意跑出去玩人踩人不成。麻烦不说且还很是费精神。她若去了,孙女们轻易还放不开来玩,那便违了她的初衷了。如此一条条地数下来,倒还是不去的好。    只是到底得有长辈跟着,否则这群丫头不定能跳脱成什么样儿。闯祸是不至于,但罗氏终究也怕她们玩疯了,到时候又要出手压一压她们的心性。    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能免则免才是。    “我是不出去了,但你们身边总不能少了人。”转头便吩咐大夫人,三夫人跟了去。    这两个嫡媳罗氏心里还是有数的,能干又伶俐,算是媳妇里头最能耐的两个了。有她们跟着,不怕这群小娘子出甚么差错。就是真出了错,以她们两个的能耐,也总能先按下去。    只要能按下去,其余的总可以解决。    罗氏是安排的好好儿的,想了想,倒也不能厚此薄彼,她疼孙女,却也没有把孙子撇开去的道理。在家里读了那么久的书,也是该出去逛逛。    弦还不能一味儿紧绷着,这孩子们自然也是不成的。    郎君不比娘子,将来施展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片四方天地。便更要多出去走走,这见识上才不至于隅于一方小天地。若是没见识,这再会读书撑死了也就是个书呆子。    “叫大郎,三郎同四郎一道跟着去。”出门在外,总不能没有郎君保驾护航不是,罗氏想着,也没忘了交待卢氏,“孙媳妇也去。”    小娘子们不知这件事儿的始末,却也都记着荣娘的话,便都记她一份功劳。谢是不必多说了,心里头记着就好。    且刚出了正堂,一群人便按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说道起来。那是越说越细致,越说这双目便越是亮。    “倒是真没想到呢,祖母今次竟然这么爽快。”蕊娘跟着蔻娘感叹了一句,“可真是谢天谢地了,总算能出去转悠转悠。我在家里,可都是要霉了去了。”她抬了衣袖,装模作样地嗅了嗅,便是一脸儿的嫌弃。    “这还没出这门儿呢,你且还是霉上几天罢。”蔻娘笑她太夸张了些,可心里也是高兴的,“说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带些甚么,穿了甚么去。”    “这可是一件儿大事。”蕊娘素来爱美得很,当下便把旁的都抛开,跟蔻娘絮叨起来。一时是珠钗,一时又是那裙裳。  女儿家的东西最是多,样式多,这配起来也是能玩出百般花样。    陈荣在一边听着,默默叹了口气。这真要扮出来,只怕不是游春而是选秀呢。怪叫她们这个年节里又收了好些东西呢,原来的份例在,这新的又花不出去,可不是难耐么。    “不必太过繁琐了。”听来听去,荣娘终是忍不住道了一句。    葭娘在边上听着,倒是笑着应了:“这上巳便是游春的日子,大红大紫没得俗气。咱们姐妹不如都着了碧色,清清浅浅的可不是好看么。”    这话算是对了荣娘的胃口。她便赞许地看了葭娘一眼。    这碧色有多少种呢,浓厚清浅,天水碧,水绿,艾绿这般一溜儿地数了下去,便是见天儿地穿,也能不重样地穿上个一载半载的。    这不也是正好么,姐妹们各选各的颜色,瞧起来有那么些微末差别,但说来总是碧色。旁人一眼过去也知道她们是一家姐妹的。    蕊娘可不想听她的,鼓了鼓嘴,正想开口截话呢。偏偏听了姐姐们一气儿地赞同,当下就有些不快了。    真要论样貌,蕊娘得数她们姐妹里最最出挑的。只是这出挑的太不合时宜。她生得妩媚,自己瞧着倒是好看了。但旁人瞧起来,这蕊娘身上总有那么一分压不下去的妖娆。    郎君们自是喜欢她这模样,可娘子们怎么能应呢。这娶媳的都想要个端庄知礼的。蕊娘生得好,却偏偏是那最不招喜欢的好。    正是因蕊娘这一分艳,她穿那些亮色的衣裳便显得很是好看,但若着上这浅色,便很是不伦不类的。她素来爱美,自然不肯轻易应付了过去。    蔻娘瞧着明白,有心帮她说说话。只是到底这同意的人更多些,她便也没了法子。最后定下来的到底还是要穿这清一色的碧。    蕊娘心里不舒坦,原是飞扬的眉眼都淡了下来。蔻娘扯了她的手,想叫她起码收敛些。    再是不满,也不要当众摆了这样一张脸。长姐说好的事,姐妹们说好的事到底不是她一个人能推得掉的。蕊娘会意,倒让她强压着露了个笑模样。    “你这气性也忒大,”蔻娘知道她,便连自己院子也没回,跟着她回了青玉堂,“这样沉不住气可怎么好呢。”    蕊娘便坐了,委委屈屈道:“这碧色我穿着不好看,她要喜欢自己穿就是了,何必非要带了大家一道。一溜过去一色的裙裳,可是要连人都分不清了。”    这公道是主持不了的。葭娘说的也算不错,这初春时候,大红大紫的是不大好看。    可偏偏这浅色,蕊娘穿起来是最不好看,葭娘穿着便是格外标致。这两厢差别太大,蕊娘可不是得疑心她是存心的么。    这偏架是拉不得的,现下便是要想了法子,把蕊娘扮了美,她这份气才能消了。说到底,也不是生气,顶多是性子别扭了些。    蔻娘先是劝她:“你这般气恼无用。且叫红弦把你碧色的衣裳拿出来看看再说。若是没有,只怕还得去借呢。”蕊娘实在不常穿这一色,蔻娘倒也拿不准她是有还是没有。    再是道:“你是知道我的,拿出来叫我瞧瞧,我来替你搭一搭,便是碧色也只管叫你艳压群芳。”    “那可得多谢你了,”蔻娘的本事,蕊娘还是知道的。陈家小娘子里,就数蔻娘最擅画。    她自然也很会配色,搭出来的衣服从来都是既好看又很是新奇,并不落了窠臼,“那你的衣裳?”    “我的衣裳还不好配么。”蔻娘落落大方地应了她一句。    陈蔻生得明丽大方,漂亮归漂亮,却是漂亮的十分大气,倒不似蕊娘的妖娆。这明丽呢,最最好的便是不挑颜色,艳色淡色,亮色暗色,就没有陈蔻压不住的。    她只要不乱来,便是随意搭一身也能出门。可蕊娘却不同了。    蔻娘听着紫袖,红弦翻箱倒柜地找,更是犹豫了。四姐姐若是没有,她倒要想想从她那儿翻出哪件来配姐姐。    有倒还是有的。蔻娘瞧了红弦捧出来的青衫,微叹了口气:“只两件?”罢了,总是好过没有不是。    “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的,向来爱了艳色。若不是大伯母上次劝我各色裙裳都做些以备不时之需,而我又不想拂了她一片好意的话。只怕今儿你连这两件都翻不出来呢。”    陈蕊坐在妆台前,一边翻着妆匣,捡些首饰在鬓边比划着,一边对了她道。    “那是真得好好谢谢大伯母了。要是没有,你可不是得丢人丢大发了么。”蔻娘的眼神在一深一浅,两件青衫上头来回打着转,“我倒是想到怎么拾掇你了。”    “只是,”蔻娘瞧着她,撇了撇嘴,“怕你嫌了老气。不过好看那是真好看的。”她到底抓住了蕊娘的命门,想来四姐姐不会不应。    “既是好看,那便随了你打扮。”便如她所料,陈蕊当机立断道。    “那便听我的。”蔻娘拿了十足的把握,先把衣裳挑了出来,“要这件颜色稍沉的。你本来便适合着艳色,这碧色虽是不艳。深色也比了浅色要好。”    这浅色便要生的清丽的人穿才是好看,便如陈葭,看起来要柔柔弱弱的才好。若换了陈蕊那妩媚妖娆模样,略想一想,便觉着当真是半点都瞧不下去  既是要配衣裳,那穿上了再看自是放着光看衣裳要来的好。蔻娘索性便叫紫袖,红弦服侍着蕊娘去里屋换上了。    这屋里头虽暖,但也不能算是暖到了骨子里去,至少单着了那一件是万万不行的。    蕊娘先是撑着叫蕊娘看了一眼,才披上边上的披风。毕竟原来便是为蕊娘制的,哪怕颜色暗了些,但说来也还算是称她的,至少说不上一个丑字就是了。  “这件裙裳配上你年前新做的墨绿福纹披风,可不显得你肤色白皙?”    蕊娘便知道她为什么说老气了,这墨绿的披风压在身上,瞧起来可不是要老成许多。不过幸而蕊娘原先就生得白,衬起来也还压得住。瞧起来,确是反衬得肤色更白上了两分。    “挽一个堕马髻。不必太过规整,坠髻慵梳,便是落下些碎发也无妨。”蔻娘便坐在后头,瞧着在红袖的手下,一个堕马髻逐渐成型。    “鬓边便别些小珠钗就是了,轻轻巧巧的最好,那等笨重的不要用。”紫袖依言而行,将蕊娘原先挑出来的长簪子又都放了回去。    蔻娘说是要配便真是一点儿也不放松,哪怕是一个配饰也得由她来挑。待挑到镯子的时候,蔻娘瞧着红弦手里的妆匣,皱了眉:“这玉色好倒是好,只是往常好的,配了这身儿倒显得有些寡淡了。”    陈蕊坐在前头,背对着她,出主意:“若要深的,翡翠怎么样?”    “你手里的自是好翡翠,这我知道。”蔻娘看了一眼紫袖特意捧出来的翡翠镯子,否了,“只是这翡翠么,还是罢了,咱们的年纪且还撑不住呢。”    “是了,”蔻娘转了一眼,想起来了,“前头祖母还赐了咱们一串绿松石不是。”    这绿松石并不大常用,倒很是少见,小娘子们瞧见时还觉着带了几分新意。罗氏瞥见了,便一人赐了一串,只说是叫她们拿着玩儿的。    真要说起来,这绿松石自然是不及翡翠金贵的。只是这配饰么,也不能光论其价值。自然也不能丝毫不论,叫人嘲笑了去。除此之外,这最重要的可不还得是瞧着美么。    且想想那些满头金饰的妇人罢,贵重是贵重了,可瞧着便是一副暴发户的行头,不好看不说,反叫人更看低了两眼。    “这是项链儿。”陈蕊瞧着她的举动,忙道。    “我也有一串,时常拿来把玩的,我能不知道这是甚么?”蔻娘亲手将绿松石绕了几转,戴在蕊娘腕间,“可也没说不能抵旁的来用。瞧瞧这不是正相宜么。”肤如凝脂的,瞧起来是真好。    蔻娘给她戴好了,又往远处退了几步,瞧着自己的杰作,“虽是成熟了些,但这一瞧可不是得赞上一句光彩照人么?”    紫袖,红弦也觉着好,便一个劲儿地夸赞着。    蕊娘还坐在西洋镜前。蔻娘便又走近了,弯下了身子,瞧着自己的脸也一道现在镜子里,看着镜中还显了几分呆愣的陈蕊,带了笑意道:“四姐姐你瞧。如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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