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红衣对那件首饰还是念念不忘。福如忙着做衣服,她便蹲在门外坐在小凳子上,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拿着木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衣裳,心不在焉。    福如道:“你至于嘛!那玩意儿又不是翡翠又不是玛瑙也不是黄金,不过是海边随便捡来的珠贝随手串起来的。”    红衣垂头丧气道:“你不懂。好东西我一个女奴也戴不了。”    女孩子总归是爱漂亮。    红衣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金银首饰没见过,她母亲的九款玲珑珍宝箱里各色头面琳琅满目,她一眼就能分出鎏金、赤金和戗金,好像承娘撒娇卖乖的问燕山君讨了很久才要来一支银镀金花盆簪,其实不过尔尔,算不得多珍稀,但要是珐琅工艺,再以上好的宝石点缀,那便属上乘了。    她记挂那胸针,无关乎价格,是因为它特别,细腻润泽的光,不十分闪耀,有深海里打磨出来的的平滑,也有它天生的凹陷不平,不经雕饰。    一直以来,红衣在云韶府里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从没要求过什么,难得一次对美丽的事物心生向往,连这么平凡的东西都不能拥有,难免叫她失意。    福如开玩笑道:“那要不然你自己做一件呗,珠贝呢我是没有,绢花倒有一大把,得了空你把它们串成花圈,往脖子里一套。”,福如笑的乐不可支。    红衣望着福如道:“在我们大覃,只有死人办丧事才送人花圈。”    “哎呀我不知道。”福如吐了吐舌头,赔笑道:“你别我心里去啊,我这人就是没心没肺。”    红衣丝毫不动气:“你既然不知道,自然不能怪你。再说了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能更倒霉?送我花圈?!呵呵,能克的动我算她本事。指不定谁克谁呢。”    福如又露出那经典的讪讪的表情,好像谁言语上冒犯了她,她一个大家闺秀不好意思反击。    红衣想起在市场上她与人耍威风的情景,觉得云韶府真是人才济济,今天是烟秀,明天是宝镜,后天是张福如也真的说不定......    但是被福如这么一说,红衣也有点心动,问道:“你说我自己做能成吗?老师傅烧瓷尚且要做胚,我身无长物,既没有黄金也没有翡翠,拿什么来做?”    福如道:“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铁杵也能磨成针'吗!”    红衣点头:“你说的不错。你对我们大覃的典故倒是很熟啊。”    福如道:“你真是健忘!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曾经是一个一关来往于大秦和仙罗的译官?”  红衣深深的望了福如一眼,一个能教女儿中原掌故的父亲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大覃的风土人情是不作兴送人花圈的呢......    红衣垂眸,心事藏进眼睑里。    那天开始红衣一有空便埋头拿着福如的笔在一些废纸上涂涂画画,一勾一连,缠绕起来,是连理枝的模样。    可是该用什么来做呢?她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没用,福如给她出主意,道:“珠贝玉石都能做首饰,玻璃呢?”    “宝镜的梳拢,达官贵人们慕名而来,除了堂上官,还有宗亲。行首大人为了云韶府的面子,也为了将这些达官贵人都安顿好,二楼所有雅居的窗台都装上了玻璃,听说专门从大覃运来的,大覃又是跟西洋人学的。现如今宫里好多地方已经不用纸糊窗户而改用玻璃了,冬天保暖,夏天透风,白天采光极好,是难得一求得好东西。”    云韶府身为官属风月之地,自然不甘落后。一掷千金托了点关系让人从大覃把玻璃成块成块的运到府中,途中还碎了几块,好在最后镶在门窗上的勉强够用。    红衣是早就听说过玻璃的,她的脑中忽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她觉得可不可以用玻璃给自己做一件首饰呢?这世间万物,很多东西原理都是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    但是宝镜的的梳拢之夜迫在眉睫,是整个云韶府所有人的当务之急,所以有再多的想法也要顾全大局。    转眼,梳拢之夜如期而至。    云韶府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准备,只因为宝镜是下一代童艺中最标青的,宝镜的未来就是云韶府的未来。梳拢之夜因此办得异常隆重,从三天前起,就一路张灯结彩。    到了正式那一天,夜明珠引路,每走一步就有一盏纱灯,蜿蜒成一汪明亮的海洋,照的四周如同白昼,明晃晃的绚烂。    所有的艺伎均盛装出席,一个胜过一个的妖娆,她们各自有专属的亭台楼阁,一旦今夜被人点了名,便在檐下挂起一条穗子,表演还没开始,云韶府就已经被各色的穗子淹没了。    风一吹,五彩斑斓的穗子微微摇摆,如女人不经意间晃动的腰肢,纤细不及一握,袅袅款款。    福如早就为宝镜准备好了衣裳。按照他们之前说定的白色押金暗绣的水波纹,赤古里上点缀的绿色梅花别具一格,红色的襦裙及胸曳地,再配上一条黑色的衣带子,整个人娇艳无匹。    宝镜也很有自信,始终微微笑着,透着一股得意。    福如躲在屏风后面张望,低呼道:“天哪,仙罗八道的人都来了……”    仙罗八道分别是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江原道、忠清道、庆尚道、全罗道以及京畿道,上至府尹、郡守,下至县监,全部按照官位高低一一入座。就连世子和燕山君、光海君也前后脚抵达。    宝镜有点紧张,手捏着袖子不放,道:“今晚,我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怕宝镜太过紧张而影响发挥,红衣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香囊递过去给她道:“宝镜小姐,这个送给你。”    “临近端阳节了,我们大覃在谷雨以后气温会升高,蛇虫鼠蚁都跑出来,便有一句俗语叫做'五毒醒,不安宁',五毒分别是蝎子、蟾蜍、毒蛇、蜘蛛和蜈蚣,每到端阳节的时候,我们就会在香囊里面塞一些香花和药粉药材来驱虫,您放心,这几味药材和香花都是我亲自挑选过的,气味芬芳,绝对不冲鼻子,也没有怪味。因为是对付五毒的,所以又叫做五福包,是希望你今天表演顺利。”    “原来是五福包啊。”宝镜拿在手上一端详,喜道:“谢谢你,你真有心。”说着,用手抚摸香囊上面细密的针脚,赞叹道:“手艺真好,比起张福如的也一点儿不差,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衣服都是福如做的,宝镜却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福如的神情不那么雀跃了,慢慢冷了下来,红衣道:“说起心思,谁都比不上福如。宝镜小姐你的服饰她出力最多,我不过是打下手的。”    福如看了香囊一眼,淡淡道:“打下手的都能这么厉害,说明你天赋异秉。反正我是已经黔驴技穷了,估计往后还得靠你的指点才能混一口饭吃。”说着,不咸不淡的对宝镜道:“那边贞敬夫人到了,我过去打个招呼,恕我失陪一阵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福如——”红衣回头叫她,女孩子之间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是很正常的,往往斗两句嘴,隔天又和好如初。    宝镜却一把拉住红衣,拦着她去追福如:“好了!你也别总跟着她,她跟你到底身分有别,她虽然是中人,但有个汉阳巨富的叔父,她能和贞敬夫人说上话,你跟在她后头只是奴婢,在贞敬夫人的面前头都不能抬,别自讨没趣了。”    红衣看了一眼福如,见她和贞敬夫人聊得正欢,眼下又是宝镜的重要时刻,把宝镜一个人留在这里的确不妥,想了想,决定还是过一会儿等她空了,或者晚上再好好解释。    尤其是新一届的花魁都是由上一届的花魁引出来的,而这一届能否当选,要和上一个来一场比试,新人必须胜过上一个,最起码也要是同等的水平才有资格担得起'花魁'二字。    众人皆知,烟秀擅长的是扇舞,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选择了鸣鼓舞,和剑舞一样被誉为最难的舞蹈之一。    一开场,便有二十四面大鼓竖立在左右两边,每一边十二面鼓,象征朝廷的文武两班大臣。    所有人都屏息,静候烟秀出场。    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仿佛平地惊雷,跟着从楼台半空中飞出一道红绸。    烟秀轻盈的身姿踏着红绸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而场中央早就有十个妙龄少女双手捧着一面鼓顶在头上。    烟秀的脚尖堪堪落在鼓上,竟然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完了!”宝镜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红衣赶忙扶住,只听宝镜喃喃道:“完了,完了……这次输定了。”  “她摆了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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